“给我信?”蒋芙念叨着,挪到窗影对着的地方,借外面晦暗的天光看字。
很有文采的一封信,先是对蒋家的灭门之祸表达痛惜,没有及时得到消息出手相助,之后又回忆袁氏慈悲心肠、蒋家对张闵的恩惠,最后表明来意,希望与蒋芙一见。
她拿着信思索片刻,仰头问:“我见吗?”
她晨起洗漱完便回了被窝,一头乌发还在身后披着,显得,面容愈发清白,仿佛能掐出水来。
张闵望着,心中感到阵阵暖意。
“想见便见,不见便不见。”
“……”
就知道他的话没什么参考价值,蒋芙捏着特殊制作的信纸犹豫,良久,下床穿鞋。
“还是去见见吧。我就算不去,你师父想见,也能随便见我。既如此,又何必惹人家不快。”
她套上外衫,在胸口系好带子,把披帛当披肩罩在上身。
“你知道去哪见?”
“知道。”
张闵给她穿上蓑衣,戴好帽子。
出门时碰见侍女,蒋芙叫住她:“告诉你们公子一声,我有事出门一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回来了。”
侍女一愣,点头应声。
交代完去处,蒋芙拍了下张闵的肩膀,让他把自己背在身上。
雨天的潮气闷在两人身体之间,张闵握着膝弯的手比平时用力。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告诉他?”
“嗯……不告诉他会闹脾气。咱们都要走了,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你很看重他?
张闵没有问出口,直觉告诉他,如果问了,答案不会是他想听见的。
那他想听见的又是什么?
蒋芙心里盘算,趴在他肩膀上一句句说:“走之前,我要把该见的人都见一遍,省得以后老了心里遗憾。”
“这时候车马太慢,可能分别一次,一辈子都见不到了。我得把真相告诉沁儿,我其实不喜欢她哥。骆岢,之后请他吃顿饭吧,跟他道个歉。还有……”
“还有沈听南,这次是真的再也不见了,告诉她让她开心一下。讨人厌的蒋芙终于要离她远远的了。”
张闵道:“她不会开心。”
蒋芙揪他的发尾:“你怎么知道她不开心?有什么不开心的?不开心再也见不到你?”
“……”
身下之人气压沉了下去,蒋芙给他头发编麻花辫。
“你也要想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喜欢她,如果喜欢她,还是做个了结比较好,毕竟你要跟我走了。”
张闵道:“我不喜欢。”
“哎,嘴硬,我可是看见过你和她亲亲我我的样子,那么明朗的天气,你们俩坐秋千上吹箫,还摸小手……”
张闵停下飞奔的步子,站定。
“到了?”
“下去,自己走。”
“你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没说假话。”
“你说了,亲亲我我,我没有。”
雨滴软绵绵下落着,从蓑衣间隙漏进衣服里,湿乎乎的,很不舒服。
蒋芙抱他脖子的手收紧:“我不下去。”
张闵道:“你过生辰,吹箫送你,她让的。”
说完,张闵重新奔跑在雨幕里。长安的街道上寥寥数人,除去偶尔经过的马车,只有他们在坊市间穿行。
后半程路蒋芙一直都没说话。她不是内疚,也没有尴尬,只是在想,多简单的事,只要一句话就能解开的误会,为什么要让她在心里难受好几年?
她不是没对这件事发作过,可他就是不说,那年生日,他也没有给她吹箫。
也可能有她没问的缘故在里面。他不知道这件事需要解释,不知道解释了之后她就不再生气。
但他现在怎么就知道了呢。
她都已经不那么喜欢他了。
到底解开了这个心结,他心里就算没她,也没有过别人,她这么多年的喜欢也不算那么一无是处。
平康巷深处,像是水墨画里墨迹最深的一笔,高墙深院,牌匾挂在巍峨高处——金吾卫府。
它的背后,是深红与鎏金钩织成的皇城。
蒋芙被张闵放到地上,望这守卫森严的官署。
有卫士上前与他们交涉:“郎君,将军已在堂下久候。”
她跟在张闵身后从正门走了进去,巡逻的士兵列队整齐,与他们擦肩而过。
“闵儿。”
张闵站直几分,端起手臂行礼:“师父。”
他曲了身,便露出身后戴着蓑帽的蒋芙。
陡然与一位陌生老者相视,她第一反应是回避,之后才想起行礼。
“草民拜见大人。”
“快请起,小女孩,走近些让我看看。”
蒋芙看了张闵一眼,略显拘谨走到老者面前。此人五旬左右的年纪,发已花白,人却精神气十足,穿暗红色领袍,身份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