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她正望着尘埃出神, 赛德突然看向她, 笑道:“久等,我正在写今天的祝神词, 要看看吗?”
赛德穿着宽大的黑袍,他长眉长胡,一双眼似乎看尽沧桑,声音也沙哑悠长, 颇有些德高望重、智慧过人的意思。
陈文嘉还没说话,赛德后面的年轻人就恭敬地拿起纸张,轻
轻放到陈文嘉面前。
赛德有些大家儒士的风范,被他的眼睛注视着,陈文嘉忍不住正襟危坐,道了谢后,认真去品鉴赛德的祝神词。
首先,先看赛德这……这如同……如同小学生般歪歪扭扭的字体。
赛德的字并不如陈文嘉想象般那样苍虬有力、暗含风骨,他的字横七竖八,左一下右一下,还有不少墨疙瘩。
陈文嘉忍不住瞧了正摸着胡子的赛德一眼,心想毕竟岁数大了,字丑也可以理解。
她把视线集中,仔细辨认正文内容。
这首祝神词没有提名,第一句就是‘神爱我们’这种大白话。
“神爱我们
即使祂已沉眠
也不忘
送来珍贵无比的绿壤
庇佑祂那犯错的信徒
神爱我们
即使祂已沉眠
也不忘
在地狱中引来光明
让他那愚蠢的信徒得以喘息
……”
通篇读完,大概就是歌颂神的伟大和仁慈,然后凸显自己对神的虔诚和卑微。
陈文嘉认为词写得不错,只要上过几年学,就能写出这种通篇胡扯的、文绉绉的、自我感动的东西。
但这不是赛德写的吗?赛德就只能写出这种词?
陈文嘉不懂但谨慎。
她回答道:“通俗易懂,不愧是大师之作。”
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是她昧着良心说的客气之词。
赛德也客气,他摸着胡子摇头,谦虚道:“谬赞了,大师算不上,只是一些抒发情感的话罢了。”
他停了下,换了个话题:“无燃副教士告诉我说你曾来找我。”
陈文嘉点头:“是,他说您在修行。”
赛德离开主星后,一切事情由副教无燃定夺。
陈文嘉去主教堂时,无燃说赛德在外修行,行踪不定。
赛德挥了下手,他身后那个叫息泯的年轻人就上前收了祝神词。
赛德道:“确实是修行,但也是在躲你。”
他动了下浑浊晦涩的眼睛,看向陈文嘉手心的伤疤,继续道:“那时太早,我们还没到见面的时候。”
他们见面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而那时时机未到。
陈文嘉垂了下眼,顺着他的话问:“那现在便到了合适的时候吗?”
如今的她知道了【零】和【侍女】的赌局、知道了游戏的轮回、知道了人类如蝼蚁,她自己也深陷泥淖、绝望前行,现在便是合适的时候吗?
赛德知道陈文嘉的境遇,他叹息一声,说:“现在便是最合适的时候。”
从陈文嘉被选中起,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所有的、能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局,他也是无法逃脱的、自愿陷落的局中人。
息泯退了出去,赛德双手交握,待门关上,他望着对面比他年轻许多年却心如澄阳的年轻人,缓声道:“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的音调很平,褶皱的脸上蓦地出现一种奇怪的‘静’。
陈文嘉没法形容这种‘静’,她更觉得这像是一种‘平等’。
如果不算一诺,除陈文嘉、【零】和【侍女】外,这盘以人类为底盘的赌局中出现了第四个知晓全部因果的人。
陈文嘉和赛德都知道人类的过去和未来,他们在此方面处于一种微妙的平等。
但如果【零】和【侍女】是剥削者,陈文嘉是反抗者,那赛德的身份是什么?
平衡赌局的人?还是裁判?
陈文嘉猜测不出来,于是她摇了摇头。
她猜不出赛德找她的目的,也没什么想问的。
她本应该探究在上一个轮回中有关文诗诗的事情,以便让自己有个参考。
但在海底,她的一切彻底灰飞烟灭,她暂时失去了对未来的探知欲,也不想去听文诗诗是怎样被折磨到放弃一切、最后跳进安娜之门的。
“好。”
赛德没对陈文嘉的沉默表露什么,他道:“但我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
“请说。”
终于聊到正事,陈文嘉微微挺肩,侧耳倾听。
赛德慢慢拉开抽屉,枯朽使他的动作慢而抖,他拿出一本薄膜相册和一本《心雅经》,问:“你从主星来,他们是否带你看过绿堡里的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