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颂北端起另一只碗, 把剩下的面倒进垃圾桶, 然后扔进水池。
她拿起筷子, 重新咬了一口鸡蛋,这回蛋黄凝固,温度正好。
姚希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 在谈笑自若间接过她的话题, 但显然他没有这个打算。
他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是什么。
“谁骂你了,领导、同事还是学生。”
姚希闻声抬眸, 看到脱掉围裙露出黑色翻领T恤的梁颂北,深邃如渊的眼眸不起波澜,熟悉的失重感让她强制着陆。
她攥紧筷子, 想要快一点安抚下莫名的慌张。
终于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姚希直接跑到了书房,甚至没有看来电显示, 接通的时候才意识到来电的人是谁。
“现在出息了, 姚希。”
厚重的男声压住了嘈杂的酒席声,她声音微弱:“爸。”
姚兴望极少给她打电话,有什么事都是让雷婉姿转达给她,甚至得知她先斩后奏报名要支教,也是让雷婉姿飞过来处理。
“看来你是挺适合岭北的,都自由散漫得进派出所了,学校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 你是姚家头一个。”
姚希捂住手机,小声道:“爸,要不等你忙完了再打吧。”
姚兴望像是喝了一半出来的,口齿略有不清:“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在这儿忙。”
事情的严重程度远朝于姚希的预料,她只能极力解释道:“我确实是进派出所了,但是因为……”
“我不想听原因。姚希,我告诉你要么你下个月回来,要么就永远别回来了。”
姚希还想说话,但电话已经挂断。
她不觉得委屈,不觉得失望,甚至不纠结要作何选择,她只是怕被听见。
在这片破落的土地上,唯一能让她自我安慰的家室,其实也是一团乱麻。
……
“打完了?”
厨房已经收拾干净,梁颂北蹲在客厅,正整理着从店里搬出来的东西,分类整齐。
姚希跑回餐桌,拿起筷子:“嗯。”
房间的门是个摆设,隔音效果极差。她吸着面条,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们什么时候演出?”
“啊?”姚希有些意外地抬头。
原本凌乱堆放的东西顷刻间就被收拾干净,有的打包,有的收到纸箱里,有的装进了行李箱。
梁颂北起身,把打包好的颜料和稀释液码进冰箱最下层:“我能去看看吗。”
“不行。”想起他们班惨不忍睹的表现,她果断拒绝。
他扶着冰箱门,眉梢上扬:“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更想去了。”
终于姚希一五一十把在学校的遭遇讲了出来,不限于课堂纪律、同事关系、成绩进退和被学生取外号。
梁颂北听得认真,末了戏谑笑道道:“他们给你起了什么外号。”
姚希缄口不言。
身侧声音响起,声线变得平淡清冷:“如果连你都抱着离开的想法,他们怎么会愿意留下,留在这个看不见出路的教室。”
姚希下意识要反驳,却发现没有理由。
她不敢清醒,不甘沉沦,无法融入白,接受不了黑,所以被迫留在灰色的摆渡船上。
“你不是说岭北人都挤破了脑袋想要出去,凭什么我就要呆在这个破地方。”姚希以牙还牙。
梁颂北合上冰箱门,似是轻笑:“是,所以你不用自责,没有人想呆在这个破地方。”
客厅空空荡荡,装满画册的纸箱被放到窗沿落灰的角落,纹身用具也都整齐摆在暗角,姚希看得出他在尽量减少对她生活空间的占用。
让他做晚饭并不是她的本意,不过是不知道该用什么维系和他的关系。
梁颂北拉着行李箱,离开屋子:“我明天晚上有点事,就不过来了,晚饭你自己解决吧。”
她肩膀松弛,后背靠在椅子上,身体僵硬,如同刚才骑着独轮车走了一趟钢丝。
姚希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些奇怪,但说不出来是哪里。
此时她只能把原因简单归结于生活变动、工作压力、人际关系,得以自欺欺人、安然享受。
如果她能早一点察觉自己没有做猎人的天赋,或许就不会踩到自己放的捕兽夹,以至于血肉难分之时太过痛苦。
—
次日,令人意外的是一向热衷于飞短流长的办公室竟然破天荒的平静。
姚希拎包入座,整个上午都无事发生,除了戴着口罩时不时看向她的小冯。
午饭时间,她私下问了问文思月,也没有听说什么变动:“别提了,昨天晚上本来就烦着彩礼的事呢,楼下不知道谁大半夜哭哭哭。”
“然后呢?”
“然后我吼了一句,杀千刀的大半夜再哭死妈,就没声了。”
姚希本以为今天上上课、改改作业然后就能轻松摸鱼,不料下午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