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徽解下铠甲,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动了动肩颈,疼痛让她皱眉轻嘶了一声, 她便吩咐道:“备些水, 我想沐浴了。”
落梅应了一声忙去备水,换了婉儿替灵徽解发。
“女君如今俨然久经沙场的女将军了。”婉儿比落梅更能解灵徽。她本将门之女,又为晋阳之事耿耿于怀多年,之前困在建康无法一展抱负, 现在来了江北便如飞鸟还林,再无阻挡。
更何况,谢侯也不比其他男子,他愿意成全她的抱负。
灵徽知道婉儿不过是在哄她开心,她不过是去见识见识谢衍练兵,偶尔练习练习骑射,更多时候都是在旁观。
不过能旁观也是好的。
谢衍愿意冒着别人的非议,让她一个女子去接触治军,已经在践行当初给她的承诺了。她不愿囿于宅院的方寸之地,一辈子在家长里短中磋磨,他便带着她一起,在这一片新的天地间,一点一点地开拓着属于他们的事业。
三年,足够了!
灵徽从浴房出来时,正是午膳时分。谢衍也回来了,抱着女儿在教她认字。面对几案上那几幅端秀俊雅的字,灵徽忍俊不禁。取过来自己欣赏了片刻后,笑道:“想不到七郎的小楷也这般俊逸,只是腓腓才多大,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就教她认字?”
谢衍一本正经地解释:“这叫潜移默化,毕竟我的女儿将来必要成为才女的,可不能像她阿母,那笔字写得……粗狂雄浑,狂放不羁……”
侍候在旁的庚寅和婉儿也听懂了他话中的揶揄,忍不住捂唇笑了起来。
灵徽装作着了恼,反唇相讥:“七郎书法卓绝,以后的奏疏便自己写吧,我可不愿代劳了,省得中书的那些人嘲笑广陵皆是武夫。”
这句话也是有渊源的。当初风仪出众,极善清谈的风雅公子,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入了行伍,建康城谁不可惜。毕竟本朝崇尚清贵,对于武夫多少有些看不上,哪怕他们保家卫国,替他们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半壁江山。
所以当他一身铠甲,顶着一张被晒黑的脸,回到建康去面圣时,建康的女郎们心碎的无以复加,心碎绝望之下将议亲提上了人生的历程。
“建康失玉郎,广陵有武夫。”这句话一时广为流传,也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灵徽半点不认同,毕竟谢衍如今身量高大魁伟,五官轮廓更加深邃挺拔,怎么看都比之前更英俊了些。尤其他穿着那身阿父生前最爱的银色裲裆铠时,灵徽就更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儿郎。
谢衍握住了灵徽的手,将她也圈到了自己的怀中。他垂眸看着妻女在怀,笑意越发温柔:“我家圆月是女英雄,写那笔字自是恰如其分。”
灵徽赧然,往他怀中缩了缩,和他一起抱着腓腓,体会着午后的温馨和宁谧。
“都督,你去江北营看看吧,那个刺头又和李将军起了冲突,这会儿正打得不可开交呢。”门外有人一遍嚷着一遍不顾阻拦就冲了进来。
半日之闲也被陡然打破,谢衍难免气恼,抬眼冷冷一瞥,不速之客江渚顿时觉得讪讪。
“将军下次来,能不能先容奴通报一番。”连庚寅都无奈至极。
“这……不是着急么!”江渚揉了揉脑袋,也觉得尴尬。毕竟他也不知道闯进来就能看到这样一幕啊!
都督一向与他们同甘共苦,身上并无太多世家子弟的骄矜。他一向佩服他,敬慕他,时间久了就散漫习惯了,少了太多顾忌。
女君他也熟悉,并不是矫情的女郎,性子又大方又开朗,想必也不计较这些。
于是他笑声朗朗,自己给自己台阶:“今日莽撞了,都督见谅。关键是那刺头就是头倔驴,没人能劝得动他,他只听您的,所以兄弟们才让我来请都督平息此事。”
灵徽不动声色地从谢衍怀中挪开,将腓腓抱到了自己的怀中,笑道:“疾奴一向肯听你的,他也非鲁莽之人,今日生事必有缘故,你快去看看吧。”
谢衍望着灵徽柔媚的脸,轻轻叹息,却也依言起身去更衣。
灵徽口中的疾奴,名叫程去疾,小字疾奴,本是北地逃来的流民。他勇武仗义,事母至孝,又仗义疏财,很快就在江北有了些名望,聚起了千余人的队伍,成了盱眙一带流民的主心骨。
谢衍自镇守江北以来,广召流民中勇武之人,建江北军。由于军纪严明,指挥有方,不多久就引来豪杰纷纷投靠,而程去疾便是其中之一。
谢衍看重他的人品和才华,但也头疼他的脾气火爆,逞强好斗,时不时就要为他摆平些无所谓的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