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你我多年情意,你怎会如此看我?”赵缨皱眉,将孩子递给了乳母,顺势坐在灵徽的榻边。
她瘦得厉害,看着憔悴极了。
赵缨怎会不心疼?
她孕期过得如何,每日里做些什么,身体是否不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不过是害怕她情绪激动,伤着自己和孩子。
如今好了,他们的女儿就在眼前,她的心总不会那样狠,连孩子的阿父都会无情舍弃。
“多年情意,我却从未看透过你,多可笑。”灵徽语调平静,但抑制不住泪水的潸然,“我总是以为自己很了解你,知道你争强好胜,知道你城府颇深,知道你不甘平庸。可我却不知道,你的野心有一日膨胀到会伤害身边的人。”
话说得太多,气便喘得厉害。楚楚看不惯,上前抱起她,为她顺着气,又将刚刚煎好的药递到了她面前:“这药有些苦,你慢慢喝。”
灵徽靠在楚楚身上,接过药后却没有犹豫,直接一饮而尽。
苦涩顺着舌头一直蔓延到了胸口,但比起心中的苦楚,这些本无关紧要。
“圆月,你不要多说。随我回去,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好不好?”赵缨放缓了声音,下意识地替她寻着蜜饯。
她怕苦,吃药一定要用蜜饯哄,其他的都不行,非得是梅子酿的。
丝丝点点的细节都记在心中,他们之间的情意,不是说磨灭就可以磨灭的。那不是寻常的男女相悦,而是比骨肉之情还要深刻的牵绊。比亲人更像亲人,比夫妻更深于夫妻。
她怎么会放手?
赵缨微垂着头,用那双深邃的眸子望向灵徽,几近讨好:“圆月说过,你我才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我们不要因为那些不重要的事情生出芥蒂好不好?你看,如今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我们去报师父之仇,去报晋阳之仇,再也没有人能掣肘,这样不好吗?”
“不好,”灵徽拒绝的干脆又彻底,“我自己的仇自己会报,就不劳殿下操心了。若是因为我的事情而搅扰了殿下的筹谋,那我才是犯下罪过了。”
曾经面对这张脸有多心软依恋,如今就有多寒心失望。他才是这个世上最擅长作伪的人,别人都是在欺骗世人,只有他连自己都骗过了。
他始终不敢承认,他一步步的计划,一步步的图谋都是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偏偏寻找了太多借口,譬如为晋阳军报仇,譬如保护她的安全,譬如是被别人逼迫,无路可走。
赵缨情绪激越,紧紧握住了灵徽的手,不肯放开:“我不管你说什么,你都得随我回去。这世上没有人能保护好你,除了我。圆月,我们都只有彼此了。”
“是啊,都被你除掉了,旧人繁炽,凋落如叶,只有我了。”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为难 你这算不算始乱终弃……
什么故人, 不过是一些不知所谓的人罢了。
晋阳事历历在目,灵徽知道的怎会有他多。她不过是听人说得多了,自己在脑海中编造出的一个完美悲怆的故事罢了。
但赵缨的记忆, 却混乱又复杂。
当年他家中遭了兵祸, 一人随着流民逃到了晋阳。那时晋阳荒寒,紧邻胡地,多年来屡受胡兵侵扰, 朝廷疏于经营, 大有弃之不管的意思。所以此地民风彪悍, 胡汉杂居,城中最多的就是逐利而来的商贾, 还有犯了事的亡命之徒。
赵缨做过乞儿, 也抢过食物,更多的时候是几日几夜滴米未进, 饿晕在路边。后来他学聪明了,知道跟着其他流民一道去城外挖草吃。草的种类有很多, 并不是所有都能入腹。譬如有种蒿草,看着与白蒿相似, 但吃起来苦得很,而且能将肚子憋得肿胀。有人就是吃多了这个, 活生生被胀死了。
赵缨有幸,靠着这些野草树皮活过了那个苦寒无比的冬日。本以为开了春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惜, 第二年逢了大旱,听说各地诸侯王又反了,于是流民越来越多,最后连草根都被挖了干净, 只能吃土为生。
赵缨曾随着一对父女相伴着讨生活。那个父亲看着黝黑又苍老,时常弯着腰,每每咳起来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他家女儿年岁很小,生得瘦骨嶙峋,独独一双眼睛明亮灼灼。她从不哭闹,即使最难以下咽的土,她都会梗着脖子咽下去,然后低低问他:“阿兄,你说肉是什么味道?”
肉是什么味道?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曾经他过着不算富贵却衣食无忧的生活,赵家是寒门,但祖上也曾富贵煊赫过。所以即使落魄了,也尚有几亩薄田,日子也算过得去。每年元日,都是他最期待的日子,那时阿父会杀猪炖肉给他吃,阿母做得红烧肉最是美味,每每香气传出去,总会引得乡里乡亲来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