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动怒,并非为了私情。他一向崇敬杨刺史,颇慕其风姿。杨家女郎是杨将军的独女,元和自然不愿人轻慢她。子勇记着些,切莫伤了和气。”韩昭宽慰道,从旁边取了袍子披上,起身去寻谢衍。
深秋萧瑟,草木寥落,谢衍独自沿着河岸向前走。寒风自江上而来,吹得脸上一阵涩痛。他抬头,见一轮明月高悬,仿佛冰雪铸成,散着幽微的光芒。
忍不住叹了口气。
“元和对月出神,莫不是月中亦有佳人相邀?”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却是韩昭。他身形魁伟高大,动作矫捷,不过几步便追了上来。
谢衍面对韩昭,仍如儿时,十足的依赖和信任:“阿兄何必打趣我呢,我没生气,就想一个人走走。”
“走得再远就能排遣忧愁?”韩昭上前,揽住了谢衍的肩膀,“你小时候最喜欢玩香囊,我原以为你会长成一个流连花丛的风流公子,却不想你竟然这般痴情,这般执着。”
谢衍看着韩昭,黑暗中只能依稀看到他的轮廓,那样精致秀气的轮廓,若没有那道疤,该是怎样出众的容颜。
他不由替韩昭惋惜,不是为外在的皮囊,而是为他坎坷的遭遇。所有人都在质疑他值不值得,唯有韩家阿兄却从没有问过。
毕竟他也至今未娶。
“她很好,比我见过的所有女郎都好。”谢衍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眼中却一片落寞,“若非她与赵玄鉴早就相识,我定然不会错过她。”
韩昭瞬了瞬眼眸,不由得也望向了那轮明月:“感情之事,从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或许你只是没有遇到有缘之人。”
谢衍并不认同:“若说无缘,我们根本不会相见,也不会相识。感情的事情,我有时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遇到她的时候太过幼稚,被许多虚名所累,没有让她看到我可堪托付,可以信任。当时若我能如她期待的一般,心怀天下大势,那此时她早就在我身边了。”
谢衍对于感情异乎寻常的执拗,让韩昭不免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时他也笃信,一片真心足以撼天动地,可惜太多现实告诉他,绝非如此。
他不忍心打碎一个少年的纯挚,也不希望任何人重蹈他的覆辙。
或许命运会眷顾眼前这个人,如他期待的一般。他无力给那个人幸福,但至少可以庇护她的幼弟,尽力帮他得到想要的东西。
“阿弥。”韩昭很少这样叫谢衍,记忆中的乳名被翻出,意味着他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他的主帅,而只是一位兄长。
“我想让你帮我带个东西给皇后殿下。”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枚玲珑的玉玦,“替我将它还给阿菩,告诉她,我准备娶亲了。”
谢衍不肯接过,神色狐疑:“阿兄当真要成亲?为何我半点风声都未听到过。”
韩昭牵了牵唇角,笑得寂寥:“我年岁不小了,家父近来身体不好,总是唠叨着让我娶个妻室,安家立业。对方是小吏之女,家世不显,不过听说人很贤德。”
谢衍皱了皱眉,替他将东西掖回了怀中。
“还望阿兄三思,我虽能解老将军之心,但阿兄若心里还放不下,就不该如此草率。别的不说,单对那个女郎就很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公平。”
“阿弥……”韩昭长长叹了口气,“你不懂!”
“我怎会不懂?我比任何人都懂!”谢衍低声道,“你与我阿姊的情分我懂,你的放不下我也懂。她如今身为皇后之尊,你们的确再无可能,我阻挠你成亲却是不该。但是阿兄,我希望你能真心实意的放下,如你劝我一般。若有一日你遇到一个女子,能让你忘掉这些,你便好好地与她开始,好好地过一生。我不希望你心有不甘,误人误己。”
“你呢?你自己分明也放不下,何苦劝我。”
“我一直在尝试着放下,但在我心里还有那个人时,我也绝不会去接纳别人。我不愿将就,也不愿执迷。顺其自然也好,尽力而为也罢,终究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
韩昭拿出那枚玉玦,觉得它孤零零的,又硬又冷。
“陛下多疑,我绝不能给她惹麻烦。”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所想,却觉得胸口处翻江倒海的难受。
放不下,舍不得,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