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昀身旁，站着一个拎着灯笼的侍从。
听到声音，易昀立即看过去。
见到翠竹，易昀下意识朝前迎了两步。
然后又硬生生顿住脚步，把头扭到另一边，假装对着天空赏月。
他双手背在身后，身子略显僵硬地侧对着翠竹回来的方向，抬头四十五度望天。
加快脚步的翠竹走近，行了一个礼：“小主，奴才幸不辱命！”
易昀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
假装不在意的易昀，实则偷偷竖起耳朵，等着翠竹汇报女帝的反应呢。
结果翠竹不知是没领会主子的心思，还是太过关心自家主子的身体，以致在关键时刻犯傻。
“小主，外面风大，您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奴才先扶您进屋吧。”
翠竹说着，就上来扶他。
易昀心焦难耐，见他这般不懂事，干咳两声：“咳咳！我没事，你……怎回来这么晚？”
翠竹这才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在议政殿的所见所闻。
“小主，您是不知道，陛下她可勤勉了！”
“奴才到的时候，原以为陛下肯定在用膳了，哪知陛下却将自己关在殿内批阅奏折，还不准任何人打扰呢！”
易昀听到这话，心里已然产生一股异样之感。
翠竹又继续说道。
“璟雯姑姑在殿外守了两个多时辰，可辛苦了，但为了不打扰陛下，她一点儿抱怨都没有，奴才瞧了都替姑姑心疼……”
易昀听得极仔细，可翠竹说半天，也没说到重点上。
易昀急了：“然后呢？你就盯着璟雯姑姑一个劲地说，我想知道的是陛下喜不喜欢那道鱼！”
话音一落，便见翠竹露出得逞的笑容。
“嘿嘿嘿，小主您总算说出心里话啦！”
他就是见不得小主把心思，都闷在自个儿心里，才故意引小主着急的。
易昀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他哼了一声：“翠竹，我看你是学坏了，连我都敢戏弄。”
“冤枉啊小主，如今我家小主可是陛下心尖尖的贵侍君，翠竹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戏弄您呀。”
翠竹做出夸张的神情。
“小主，陛下可是很喜欢您做的糖醋鲤鱼呢！陛下说啦，今晚还要烦你去趟凤栖宫。”
翠竹眼里全是得意之色，叉着腰，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谁不知道，陛下宁愿自己吃清粥小菜，也要将山珍海味都赏给我家小主？谁不知道，陛下谁都不宠幸，唯独钟爱我家小主？”
易昀听说女帝今晚召自己去凤栖宫时，内心便浮起些许羞窘，以及紧张。
而听到翠竹后面的话，易昀却满脸怔然。
陛下吃清粥小菜？
易昀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翠竹的意思。
他皱着眉，逮着翠竹这句话，认真询问了一遍。
翠竹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家小主：“小主，你不知道，奴才去后，发现陛下吃的非常朴素！连小主饮食的一半，都比不上呢！”
“奴才出来后，偷偷找人问了问，才知道陛下是将自己的份例，让给了小主一多半。”
易昀越听越糊涂，“等等，我怎么不明白……”
皇宫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
陛下要赏侍君一点东西，还得从自己的份例扣？
忽然，易昀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那天去凤栖宫，听到陛下和璟雯姑姑的交谈。
难道，陛下当真削减了六宫用度，连她自己也不能幸免？
翠竹后面的话，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霎时，易昀心绪动荡起来。
他心潮起伏，脑中思绪纷杂，久久不能平息。
如果翠竹不说，他压根注意不到这些细节，更不会发现，陛下对他竟是如此……
易昀陷入了沉默。
他一时想，陛下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一时又想，陛下是他的仇人，他岂能被这一点小恩小惠收买？
仿佛心里住了两个小人。
一个小人被陛下感动得稀里哗啦。
另一个小人，则是时刻记挂着陛下屠了他易家满门，他若是陷入陛下的恩惠中，便是不肖子孙、背德忘伦！
由于内心的挣扎，易昀的情绪也逐渐转为低落。
因而，当翠竹来催促他“尽快梳洗”，准备前往凤栖宫之际。
易昀心神不宁地道：“我、我今晚身子不适，你去回禀陛下，就说我不能过去了。”
翠竹听了直接傻眼。
紧接着，一脸紧张兮兮地问他。
“小主，你身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刚刚受寒了？”
易昀得的是心病。
之前他对女帝只有恨，没有多余的情感。
因而不管女帝做什么，他都能坦然。
可如今，他的内心显然已经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