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规矩?”宋沂试探道。
“规矩礼仪算的什么,这是上头人管底下的,学成个榆木脑袋,实心石头好来搬挪,您将来怕也难有用它的时候,不能靠它吃靠它穿,学了做什么。”
“那就学针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总能换着吃穿吧。”宋沂眨眨眼,这样的对话好熟悉呀,上一回发生还是在灵台方寸山中,这位先生难道也要做回祖师点化她么。
“这也不是最要紧的,”那妇人嗤之以鼻,“终究只是外物,若是一朝有钱有势,即便是个只会玩乐的,照样有人帮忙宣扬名声,女工针黹自有绣娘织女,琴棋书画大可请乐师画匠,诗词歌赋自有清客代笔,也未必着紧。”
“照您这么说,那什么才该先学。”宋沂端正了态度,侧耳倾听发言。
那妇人指了指宋沂,“世人贵在自知,我看小姐须得知道自己的斤两轻重,家宅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小姐可知自家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什么处境?”宋沂掰扯着这些时日她想方设法打听来的讯息,她爹是个老实县丞,守名声的清官,在县里不算讨喜,还有个孙娘子家里奶奶与伯父伯母住在城外……
未等她说完,那妇人就摇头打断,“这些算个什么,小姐难道不知,你家如今身处悬崖峭壁呀。”
她见宋沂不信,也不恼怒,只平静道:“细数本朝六十年,堂上官哪个不是三年一考,或升或降,或黜或迁,我可从未见过十来年不挪地方的县丞官。”
对啊,宋沂忽的惊醒,她爹是官不是吏呀。
第25章 来临
这可真是知见障了。
不是眼前人提醒,宋沂还真没意识到她爹这个县丞做的不正常。
那妇人继续道:“正经有官身的都是流官,哪能长年累月的只待在一个地方,那样岂不是成了私底下的封地,朝廷诸位老爷就是再蠢也不会做出这样自毁根基之事,只有胥吏才能久任不迁,吏员位卑根生,官员权重浮萍,两相制衡,才能叫朝廷放心呀。”
宋沂闻言赶紧翻翻自己的记忆,见了鬼了,还真是如此,在她有记忆时,她爹就在延清县做着县丞,到如今她眼看着十二了,她爹还是本地县丞。
哎呀,这个先生有真材实料。
宋沂立马往外招呼五娘上茶,又叫卫妈妈去外头买摊子糕点,十分客气道:“先生莫怪小女无知,实在不知流官胥吏有何分别。”
那先生并不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物,她见宋沂前倨后恭,面色也并无波动,只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给宋沂画了个升官图来。
“县丞这官一任三年,做得好的连任两任,也只五六年的时间,任期考满先交都察院评定,后交吏部审核,考评上上或升州府或为县官,考评下下则贬下处亦或白身,就是得了居中,也是调转他县继续做县丞,从没有原地再呆几年的。”
“照您的意思,我家安危是在上头?我爹得罪了个能在考评上做文章的老爷?”宋沂哀嚎一声,好哇,原来他爹这个每日家勤勤恳恳点卯该班的老实头,竟然还闯过这么大一件祸事。
“不错,只是不像本地,”先生想了想,才又开口道:“我来时在府城打听过你父的名声,实在是名不见经传,从未听哪位大人提起过,若是真有,他只考评时往朝中参奏一本,就够你爹贬职回乡去了,哪用得着这么折腾,恐怕是另有其人,耍的官面文章。”
“本地不是,府城也不是,照这个就只剩下都城了。”宋沂一想就头大,她的好爹果然厉害,一惹就惹最大的,“只是那人也不嫌烦,这样压着我爹有什么用,他只照做县丞不就好了。”
“小姐错了,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恕我多嘴,宋县丞在此为官已经十一载有余,今年一过那可就是整整四任了。便是朝中偶然出了一回差错,可也绝不会出现第二回,您细想想,连我一个妇人都能猜出其中的关节,这满城老爷们能猜不到吗?他们若是知道了此事,您猜后头怎么着。”
怎么着,宋沂拿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怎么着。
为着县令夫人爱香,满城有关系的恨不得全买了香料捧着送去巴结人,要是有人知道他爹得罪了都城老爷,只怕立时就要拿他爹的前程去讨好人了。
等等——
宋沂忽地忆起她娘之前所说,那上一任知县老爷刁难她爹一事,难不成?
宋沂想到这里,急忙起身来用茶水涮了杯子,再倒一杯,恭恭敬敬地捧给对面人,诚意十足的恳求道:“还请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