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面说一个人睡不着是骗同情,现在的睡不着,黑眼圈,大眼袋,断崖下跌的精神面貌,都是石锤,冷遇熬人,可自咎自取,他谁都怨不着。
“舌头是软刀子,能爱人,能杀人,杀不死也能给人一身伤,哀大莫过于心死,江淮啊,你这次错到苏潋心里去了,要好好反思,爱情再大,大不过生活本身,苏潋不会拿它当饭吃,我也不准。”
岳父简短的几句话,言近旨远。
江淮的头低得快折到了胸口:“是我该死。”
“你是穿过军装,开过枪扛过炮的,哪能把死挂嘴边?从事过那么伟大的事业,包括你的前辈们,哪天真倒下了,也只有牺牲,为正义事业献出生命,你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搏生活呢,有没有苏潋,你都不能把自己打败了。”
苏林海递给他一张黑色的银联卡。
“有些程序要办,给你就晚了几天,人家邻居都帮忙了,咱们做了几年的亲人,不能落在人后边,你别推来推去了,能翻过山,就有借有还,翻不过去,也就这样了,我的养老金和医药费都扣除了,钱是她把关的,你知道她的,曲突徙薪的好手,不出险招。”
卡里有近六百万,远远超过江淮的想象,按苏林海说的,里面有菁华苑老房子卖出的钱,婚前给苏潋的彩礼钱,婚后公婆给的压岁钱,江淮陆陆续续转给她的各种备用金。
江淮算了一遍,那些钱不会超过三百万,另外的三百万,如果兰苓苑的房子抵押出去,能贷上百万,苏潋的花店赚了些钱,但进个人账户的不会超过五十,最后的一百万只能是她借的。
她最怕借钱度日,却为他破了例,是怎么借到的呢,说老公创业失败,想接着干需要钱,还是拿自己当了借口?借这么多钱,肯定会遇上拒绝的,会有人笑她吗,或是质疑她在骗钱?
江淮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真如苏爸爸说的,把自己打败了。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天空被渲染出一块融合着橙黄淡紫的多彩调色板。
还是步行街,还是数码店和米粉店之间,江淮将车靠边停下,静静等待着,直到天空调色板由彩色褪为黑白,再被泼墨覆盖,他才走下车,大步朝对面走去。
苏潋锁上花店,转过身,看到江淮出现在了眼前。
江淮春山如笑:“老婆,我接你回家。”
没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了,江淮间歇性从九月接到了十一月,苏潋一次都没上过他的车,有时是她开了车,有时是有别的事不能回家,更多的时候是她不想和他待在轻轻一动就能肌肤相触的空间。
今天也是如此,她说了句不用,就去公交站牌等车了。
江淮上前拦停她:“做夫妻要么合要么分,没有不分不合生死不明的,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想怎么谈?”
“你先上车,我们先找地方坐下来。”
江淮找的能坐的地方,是农场修葺过的宿舍,家具大致还是以前的摆放,屋顶和窗户被台风掀飞了,两个花瓶碎了,全换了新的,新花瓶是苏潋花店里的同款,白金灰和淡蓝色的塔状花瓶,放的仍是芍药和紫罗兰。
苏潋进了宿舍,像一般公司甲方乙方谈判那样,在书桌的对面坐了下来。
江淮不急于一时,先去浇了花,然后问她饿不饿,晚饭时间到了,可以一起吃个饭,菜不够了,他得去超市买,零食柜里有薯片和苏打饼干,让她填填肚子。
苏潋没想和他吃:“我不饿,谈事吧。”
江淮已经拿起头盔,去推摩托车了:“人是铁,饭是钢,食不果腹着工作,那是旧社会资本家才做的事。”
苏潋跟着他出来,挡在摩托车前:“我们的事情并不复杂,谈完我走了,你再去吃也不晚,我们之间没孩子,没有金钱纠纷,目前麻烦的是农场和花店,盈利亏损的情况都有,所以需要找专业律师来定……你请还是我请?或者我们一起请,这样公开透明,效率更快,总的说来,这两块分好了,我们就能去扯离婚证了……”
江淮简答:“分不好,扯不了。”
农场和花店一点儿不复杂,农场的债基本堵上了,没人追责了,农场苏潋没有参与经营,江淮对花店更是没问过,何况花店还有一个大老板,夫妻俩写个协议书,各负盈亏就可以。
苏潋说的麻烦,大概觉得农场的债多,不好全推给他,但这是推不推,找不找律师的事吗?他压根不会让事情发生,于是扣着头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