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侑站在她对面,满面惊愕,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场景。
她听见自己说:“现在觉得满足了吗,宫同学。”
那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也不像自己的语调。
在后来的几年里,柊生优都会想起来那一天,甚至觉得自己被困在了那段记忆里,想着想着就又把那桶水忘了,把自己放学后遇到唯一和自己亲近的,大概是叫春城的同学后和她说自己真的很讨厌宫侑的事情忘了。
她不能讨厌宫侑,如果连宫侑都讨厌,就没有一个值得她花时间在意的人了。
宫侑是唯一一个注视她的人,唯一一个喊她小优的人,她长到十六岁,连父母也不喊她小优,连朋友也不喊她小优,可是宫侑喊。
只有宫侑喊她小优。这个称呼只有两个音节,在他嘴里却好像能转出十八个弯一样,他在早上喊她小优,今天也来的很早,中午说小优你吃的真寒酸,晚上说小优,你怎么这么无聊。
他把粉笔灰拍到自己头上,勾着嘴角说:“小优抱歉啦,太矮了没看到呢。”
他喊小优总是笑着,柊生优从没见他哭丧脸喊她名字,似乎她的名字天生就使人发笑,就让人没办法不笑。
柊生优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她最想成为的人,那一定是宫侑的朋友。
和他一起翻学校围栏出去吃周二特价的酱油团子,和他踩冬天要碎不碎的人工湖面,和他夏天里去树上捉最大的蝉吓唬人玩,和他一起参加排球比赛,他下场后就会和自己碰拳说自己今天是最强的。
她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表面上看起来疮痍满面。实际上里面藏着好多她这辈子都会好好珍藏的幻想。
怎么会喜欢欺负自己的人呢?
当她和高中的外国同学说起,对方这么问她。
柊生优不知道,她没办法承认在她贫瘠的人生经历里,连这种被关注的感觉都值得被拿来欣喜一阵,没办法承认对方闪耀在人群中,移不开的视线。
没办法承认,她就是从第一眼就喜欢这个张扬的人。喜欢他金色的头发,喜欢他大笑,喜欢他鲜活的生命。
柊生优过了几年从外国的高中毕业了,家里人又喊她回来,读个国内的好大学,她照做,考的大学谁听了都要夸一句,柊生妈妈你们家孩子真厉害,她以为这就足够了,毕业后她随便找个工作,干什么都行。
但她父母还不满意,想她快快结婚,找个好靠山,未来她还能帮衬帮衬弟弟。
柊生优不知道什么叫好靠山,只知道自己一个又一个的见男人。
他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没有一个染着金色的头发喊她小优,那个嚣张的高中少年快要在她的记忆里被岁月消磨殆尽,她唯一只能记得对方在课桌上坐着,眯着眼睛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
她在梦里一次又一次说自己喜欢,自己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但是没用,一桶水总是突然出现,把她浑身都浇透,头发滴着水,衬衣近乎透明,楼道里的同学耳语声传来,说她原来这样不知检点又没自觉,她这样无趣又普通的人如何配得上排球界的明日之星。
柊生优终于放弃了,她不再维护自己的那点自尊,而是放低身段和父母喜欢的男人交往,她不再守着高中那点记忆不放,稻荷崎里背号为7的金色狐狸不可能属于她。
柊生优的人生十六岁那年就被宣判死刑,她靠着宫侑勉强活到二十三岁,可这大概就是极限了。
所以她听到那个男人说要结婚的事情时其实没有那么多抗拒,她只是习惯性地推脱了一下,后面那男人说什么她几乎没听进脑子里。
但突然,那只已经消失在她生命中六年的金色狐狸出现了。
他还是染着嚣张的金色头发,不远地站在那里。和很多年前一样,好像不经意地望着她,想看她脸上的表情。
柊生优不知道怎么的,说了那句话,她知道宫侑讨厌她,知道对方也许读到了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内容的几十封信。但是她知道这一刻,宫侑只是震惊于她的出现。
这只金色的狐狸,紧紧盯着她,好像抓到了猎物,柊生优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没等她细想,宫侑突然像一头暴怒的野兽一样冲了过来,柊生优还没法应过来,宫侑已经和自己交往了好几个月的对象在地上扭打。
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暴揍。
宫侑瞪着眼睛,手上已经见了血,他大声吼着:“你这混蛋!你这混蛋!你怎么敢!”
柊生优愣在那里,满脸错愕,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不是现实,她连自己男友的求救声都没听到。直到又一个人冲过来把宫侑从地上拉开,说着:“你悠着点,人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