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泰勒就无意间撞见两人的对话:
“夫人,你要是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狄安娜换下了白日的裤装,宽松肥大的白色睡袍看起来柔软舒适,将整个人包裹在内,“留下来呗,不然她们还能去哪,原本的住所已经毁了不是吗?”
“你都知道了?”布莱尔·温多林双膝僵硬。
狄安娜用折扇抬起来布莱尔的下巴,“果然权力让人失智,忘记过去的人必然会重蹈覆辙。”
“不是,我没有,”布莱尔双颊涨红,“我永远记得……”
“记得”后面的话布莱尔却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些低至尘埃、摸爬滚打的生活,在如今改天换日的新面貌下,却已经成了“耻辱”。
“嗯,”狄安娜转音拖长,似笑非笑,“怎么会,你不是已经觉得今天的一切是自己凭本事得到的么。”
布莱尔刚张嘴便被狄安娜用食指轻轻抵住,“没有商量、没有通知,就将那两个人放在我面前,你想说……这是无心之举?”
“你若是大大方方地挑衅,宣示如今你上我下的地位我还高看你几分,既想打压我,又不想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哪有这么好的事。”
狄安娜后仰,重新窝回躺椅,“至少在我这没有。”
“看起来,”狄安娜一边回想泰勒的容貌,一边用折扇轻点下巴,“这个小姑娘应该比埃莉诺大吧。”
“怎么可能!”
“嘘,”狄安娜懒得听布莱尔虚与委蛇,“我没说我要生气,你紧张什么,不要说你那些场面话遮掩,你知道辨龄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布莱尔有些紧张,“一切都是我的不对,还请夫人不要对她俩下手。”
狄安娜嗤笑,正准备回答却被门缝间一抹更加浓郁的黑色吸引,只一瞥便收回了视线,神色不改地回答道:“我当然知道是你的不对,不然呢?”
在这轻浅的笑意里,夹杂了微不可察的愤怒,“这话听着真恶心,侮辱我的智商还轻视我的品格。”
布莱尔肩头传来一股重量,女人说着冷然的话语,温热的双臂却环住了他的肩膀,如往昔一样,是爱人间旖旎地倚靠。
“人真是会变啊,”狄安娜说着,自顾自摇头道,“也可能从一开始就没看清楚。”
四肢微微发颤,布莱尔鬼使神差地抬头,望着面前眼尾有疤的女人。
想起来耳鬓厮磨的每个夜晚,想起狄安娜因为训练而变得粗磨的皮肤,想起自己曾经无比厌恶对方身上的每一道划痕与暗沉的枪伤。
狄安娜偏头,看着一旁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双膝触地,尽量将自己的视线与躺椅上的她平视的男人。
“说起来,自打我祖父退位、父亲远调,你完全掌握研究所之后不是傲了很久吗,”狄安娜歪着头轻笑,“不然也不会把她们娘俩接过来,怎么事后又后悔了,你在怕什么?”
布莱尔哑口无言。
他真的不知道狄安娜是胸有四海、宽容大度,还是坦荡无拘、无所无谓。
随着他借助弗朗西斯家的人脉与权势步步高升,而弗朗西斯家日暮西垂后,调换地位的布莱尔有种扬眉吐气的舒爽感,对待狄安娜也日渐暴躁狂妄。
在狄安娜未对他的态度转变表达出任何不满后,布莱尔变本加厉。
与世家出生的狄安娜不同,布莱尔直到接管了第三研究所之后才实打实地接触到异能者。
尽管一直知道前圆桌骑士的妻子是一位B级异能者,但是从未亲眼得见,那在同僚嘴里搬山移海的能力,如同被夸张渲染的广告词,毫无真实感。
直到看见研究所的战力测验——
半吨重的巨兽被无形的手掌挤压变形,如同烂泥般爆开在布莱尔眼前,浓重的血腥铁锈味让他胃部抽搐。
红色的血水倾覆在另一位陪同者随手展开的屏障上,没有溅得布莱尔一脸一身。
极富嘲讽意味的轻笑就在耳畔,为他遮挡血迹的同僚毫不掩饰地斜眼觑他。布莱尔知道,若非职责所在,对方绝对会冷眼旁观。
那位异能者最终只被判定为D级而已。
被位及高处所带来的喜悦掩盖的东西再次明晰起来。
不仅是因为布莱尔意识到狄安娜完全有能力让他悄无声息地从世上消失,更是因为布莱尔终于看见了旁人眼中从未改变过的轻视。
蒙蔽在眼前的蛛丝被扯开,布莱尔才看见自己站在蛛网的边缘,这场由权力、实力与人脉组成的大网里,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透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不在高位的人依旧手拿权杖,端坐高台的人脚下悬空。
狄安娜对他的放任与无视与这位同僚有很多相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