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得从这人身上挖出更多信息。
越发有意思了。棠溪追的嘴角不经意地勾起。
“你似乎,从来不知道自己变成官奴前的身份。”他道。
“我失忆了。”裴厌辞坦然道。
“失忆的人会连怎么擦发都忘了?”
这是生活习惯,不是记忆。
棠溪追一手放在手肘处,一手拇指搭在下颌骨上,食指点点鼻梁,“本座怎么觉着,你像彻底换了个人。”
又来试探。
裴厌辞收拢心神,提议道:“要不要打个赌?”
“何赌?”
“赌裴厌辞到底换了人没有。”这不就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么。
“倘若你对了,我随你处置。若是错了,你放了那群书生。”
“怎么验证?”
裴厌辞上前一步,无人注意的衣袖之下,泛粉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
一股若有似无的痒意激起一阵阵涟漪,棠溪追正要去抓,却反被捉住了手腕。
裴厌辞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笑意盎然地看着他。
“劳烦千岁亲自来检查一番,我可有易容过?”
棠溪追顿时呼吸一窒。
他没说话,整个人带着无动于衷的平静,只有那双毫无光亮能照进的阴怖黑瞳,慢慢变成浓郁的深紫色。
见他不动,裴厌辞主动带着他的手,从耳际沿着下颌骨往下滑,停至下巴处,慢慢蹭着自己的颈窝和喉结。
“检查出来了吗?”他的声音很轻,有些飘渺,夹杂着丝丝笑音,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再开口时,棠溪追声线有些紧绷,“没有。”
裴厌辞的手指暗暗扣着他手腕内侧的命脉,简单的动作与谈笑间,威杀暗含。
“接下来千岁还想怎么验证?我奉陪到底。”
偃月眸子明亮璀璨,坦荡而无垢,夹带着灵动的傲气与自信,以及无意中显露出来的高位者气势。
在这样一双眼里,他却窥见自己心中的污秽。
棠溪追在他的目光中落荒而逃,若无其事地偏开了视线。
“明日,那些书生会出狱。”他声音染上低沉的喑哑晦涩。
眼前白影飘过,再细看时,已经不见棠溪追的身影。
屋里只残留着他身上特有的浓郁馨香。
裴厌辞将方才抓人的那只手放在鼻尖,低头轻嗅,望着敞开的窗,一脸玩味。
————
第二日,被关押了近十日的举子们,终于见到了朗朗白日。
宋祺安和一些举子的家人忐忑地侯在狱外,等终于见到了人,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擦擦眼角的泪珠,走向一位憔悴却难掩锋芒的年轻人。
“绥禧。”
与此同时,裴厌辞站在宫门外,也看见了顾九倾。
“殿下。”他迎了上去。
顾九倾从宫里走出来,听到这声呼唤,不由一愣。
刚刚渡过梦魇般的两日,他还有些恍惚。
恍惚之后,是失望。
“你怎么在这?”顾九倾眉头慢慢堆耸,怀疑的眸光仍不失锐利。
“得殿下福泽庇佑,小的侥幸在扼鹭监手中逃脱了。”裴厌辞简单地答道,立刻转了话题,“小的借了一辆马车,送殿下回府,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顾九倾甘宸宫外跪了整整两天三夜,身心俱疲,哪还有多余力气走回去,也不推辞,任由他扶着自己进了马车。
“张怀汝呢?”刚坐了下来,他立刻担忧地问道。
“小的没在城里瞧见人,应当还在扼鹭监的大狱里。”裴厌辞见他不良于行,跪坐在他身侧,为他捏腿。
只是他做这种事实在不算得心应手,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仿若酷刑。顾九倾想着这是他尽的孝心,不好发作,只是脸色越发森冷起来。
“陛下可有说这次发难的缘由?殿下这回能不能平安渡过?”裴厌辞眉眼显露出恰当的担心。
“不知道,还要等扼鹭监审问的结果。”他不耐烦地开口,“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今日早晨,他被叫到内殿,大宇朝的天子,他的父皇,草草地问了事情的始末。还不待他解释,就被棠溪追报喜的消息打断——新的一炉丹刚炼好,需要皇帝陛下亲自去开炉。
于是,他被打发出宫,软禁在太子府,等扼鹭监的审问结果出来,他该何去何从,也有结果了。
俊逸的眉眼落下了一抹惆怅。
他像被蛛网困住的小虫,使尽浑身解数,还是难逃阉党的魔爪。
三年前,他顶替他大哥位子的时候,就已经有这种觉悟了。
他的脖子时刻悬着一把寒刀,在一寸一寸地朝他的命脉逼近。
“厌辞,你知道吗,本宫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他难得在一个不熟悉的人面前袒露出自己内心的一角脆弱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