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内侍,他更加感同身受,但凡有点失势,等待他们的,是比寻常人更多千百倍的嘲笑谩骂。
之前他就见到一个犯事宦官在游街时被恶意扒了裤子、被迫大张双腿站在囚车里。在世人眼里,他们不是人,自然也没尊严这东西。
裴厌辞可能也不解吧。
霍存紧急调动人手去寻人,顾九倾能关人的地方,无非就是泥腿子简吉安的大寺,或者他的东宫。
很快,他就得到了消息,棠溪追被关在了大寺一处秘密的地牢里。
一连几天,裴厌辞都没有收到顾九倾那边传来的任何消息,心中也开始犯了嘀咕。
先帝出殡那日是个晴天。
阳光很明媚,照在人身上,因着那股早夏的风,反倒有些冷意。
君王驾崩,天下臣民共白衣。
群臣毕至,沉默而哀然,脸上的表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拿捏得恰到好处。
“起棺!”一淼道长叫道,身后跟着九九八十一个排列整齐的道士。
“等等。”顾九倾一开口,成功让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裴厌辞眉头微挑,暗道终于来了。
他要看看,这人能翻出何种花样。
“殿下,莫要误了时辰。”宗族老臣道。
“本宫几日前见着了一件奇事,原本已死之人,竟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本宫眼前。”顾九倾悠然道,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眼底露出一丝满意。
目之所及,满朝文武,都是他的人。
“父皇在世时就追求长生大道,倘若知晓了这件事,一定很开心,也算完成了父皇的遗愿。”
“世上怎会有如此玄乎之事?”众人不信。
“来人,将人带上来。”
允升的身后,十几个士兵押着一个满身血迹的人缓缓走到大殿灵堂前。
棠溪追一身白衣被血染透,蹒跚的步伐看着受到了不少折磨。
裴厌辞瞳孔骤缩,遥遥将人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顾九倾暗窥他的神色,心底生起一丝满意。
今日,他就要好好让这人长长记性,磨磨身上的根骨。
这人,太傲了。
他是大宇帝王,只要他想,可以对任何人予舍予夺。
“这不是……棠溪追那阉人吗!”简吉安惊呼出声。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不少人从这人出现第一眼开始就知道是这个人了,只不过没有出声。
大殿之内的气氛沉默到诡异的地步。
“正是棠溪追。”顾九倾眉头下压,清冷的冰眸崩裂出无数寒芒,“他之前就是父皇最得力的臣子,现在还有起死回生这等奇事,不管出于这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难道不该为父皇陪葬吗?”
“此等奸贼,早就该死了,竟让他多苟活了这么些日子,殿下,早点处死他!”
“对,给先帝陪葬!”
“五马分尸!”
“补上之前的凌迟,这次就算他咬舌自尽,也要鞭尸!绝不能让这妖孽祸害继续活在这世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奋,热闹非凡。
“诸位,”裴厌辞在顾九倾即将下令的时候,直接走了出来,按住他的手,“口下留德,千万别冤枉了无辜之人。”
顾九倾眉心一跳,下意识想抓住那只手,它却如风一般又溜走。
“棠溪追冤枉?我看,就是你包庇了他吧!”御史大夫气得指着鼻子骂他。
“你跟他是同党,他能站在这里,肯定是你的手笔。”
“裴大人肯定有问题,殿下,必须也将他抓了。”
棠溪追从进殿前就一副漠然麻木的姿态,直到看到裴厌辞站了出来,他的眸光才动了动。
可裴厌辞没有看他。
从始至终,都没有。
他心里不断地在说,小裴儿是在乎他的,可他始终难以去信。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垂下眼皮的一瞬间,裴厌辞似有所感,回望过来。
“尔等是不是被殿下骗了?”他的声量不大,却一开口时就让众人齐齐噤声。
他上前一步,轻佻地抓起棠溪追的下巴,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冷漠地左右打量了下,又放下了手,转身看向群臣。
“依我看,他是棠溪追,却不是扼鹭监的督主棠溪追。”
“啊?”
“岂有此!”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亲口承认了是棠溪追,却又说不是棠溪追?”
“自相矛盾!裴祭酒没读过多少书,别来贻笑大方了。”
“简直无稽之谈!”
“我再说一遍。”裴厌辞一个字一个字道,环视大殿内的所有人,“他是棠溪追,但不是扼鹭监的督主棠溪追。”
金銮殿内静默了一瞬。
狰狞的恶鬼蛇神金幡在飘动,满殿的白布在轻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