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厌辞听他接连两次对棠溪追感恩戴德的话,心中有些微妙。
这人的态度不像可以阿谀奉承之辈,可见是从内心深处有感而发的。
之前他在顾九倾府上时,时常听闻棠溪追如何暴虐无度,把持朝政;到了这里,他又听到郑家如何结党营私,利用礼部的人排挤国子监。
对此他不置可否。
就如他曾对无疏说的,倘以黑白曲直来分辩政务,你永远在摇摆,在迷茫,很多事情是永远分不清是非对错的。
你只要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就好了。
等你站在足够高的位置,自有大儒为你辩经,所有黑与灰,都会变成了白。
而眼下,他需要一次改革,让齐祥看到自己的能力,同时以此为功绩,坐上国子监祭酒的位子。
这对他而言很重要,也是当下唯一的出路——算计了一次郑清来,这位可不会给他第二次算计的机会。若不前进,他将永远困死在国子监司业这一亩三分地里。
这时,裴厌辞从袖中拿出齐祥给的文书,萧与只略略瞄了一眼,道:“这纸上所述,正是前不久刚结交时与齐大人共同商讨之策论,竟在你这。”
裴厌辞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意是想着,这人若能敏锐察觉到税法弊端,自然对朝中内外局势了然于心,也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国子监弊端,这也与他所料不差。但这份文书是萧与和齐祥共同草拟的,那么上面那些可笑的举措,不就也是出自两人之手?
“齐大人就没有对上面举措提出一点疑义?”裴厌辞有些无语。
“他是觉得不妥,但他之前与礼部争辩了五年之久,没有半点结果,终于察觉到可能是自己的举措不妥当,在我的一力劝说下,终于妥协。”
有没可能是人家被打击得已经失去了信心的原因,而不是被你的歪劝服。
“怎么,你觉得这举措不妥?”萧与心里有些不满。
“恐怕实施起来有困难。”他委婉道。
萧与脸色有些难看,若非棠溪追在场,管他天王老子,他都要当场掀桌。
“算了,别说实施了,连通过都难。齐大人之前拿着这个去礼部与他们争辩了几次,同样也是无功而返,回来后也没再发火怒斥他们了。”
说着说着,他叹道:“感觉他也变了。”
随着他一声叹息,前厅里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
半晌,裴厌辞起身送客:“在下明白了,今日多谢萧公子。”
“裴大人客气。”萧与随着他的步伐走到门边,遥遥望了眼他身后的棠溪追,脚步有些犹豫。
从刚才开始,督主大人一直没说话,但无形中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场,让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日有用得到萧某的地方,大人尽管提。”
除了棠溪追,他可以拒绝全天下所有人,哪怕是皇帝。
但他欠了棠溪追不少人情债,今天这宦官还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挑明了两人关系,他知道其中暗含的意思。
方才裴厌辞不先将他与齐祥拟的文书拿出来,而是先问他对国子监的看法,明显有试探他深浅之心,存有招揽之意,他虽厌极当官的虚伪,不能不给棠溪追面子。
两人又客气了一番,裴厌辞将人送走,扭头就见到棠溪追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我要去戏院一趟,今晚可能就不回来了。”
棠溪追面色一顿。
“哦,对了,拿块普通的通行令牌给我。”裴厌辞伸手道,“我不要你的,麻烦。”
眼下不早不晚,将将快到宵禁时间。
棠溪追看着向他摊开的泛粉的掌心,“哼”了一声,撇过了头。
第81章 构想初显
一辆朴素的马车行驶在宽敞空旷的石板路上, 马蹄有节奏地抬起落下,“哒哒”声不绝于耳。
从城东皇城脚下的平康坊到城西西市附近的醴泉坊有将近三刻钟的车程,坊与坊之间来往着夜间巡逻的金吾卫, 若是看到有人逗留, 将被杖责二十。
当然,就算再严格的规定, 也有特权的存在。
若是碰到扼鹭监办事, 金吾卫哪里出声说一个字, 只怕避之不及, 生怕对方看到自己。
过了皇城前的大街和朱雀街路口, 道路两侧的御沟旁间种着的槐树已经生花, 如覆雪般白, 在静夜中飘荡着暗香, 随薄凉的晚风撩开帘子送进来。
马车内灯火点点, 裴厌辞根据齐祥和萧与对国子监目前暴/露出来的弊病,脑海中梳一份自己的解, 使唤棠溪追伏案执笔, 他歪靠在一旁,手肘支着上身, 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口述。
灯火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 阴暗黑影与暖光交替在棠溪追身上流连, 鬼魅而灵动。
偶然间从思绪中抽离,往对面瞄了一眼,九千岁带着些许嗔怨却又听话地执笔, 认真记录下他的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