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瀚洋没有如他所猜测的, 继续强迫他,他只是咬着牙, 用发红的眼凝视着他,像绷紧到快断裂的弦。
忽然, 他松了手, 整个人往后倒去。
像沙堡在海水中垮塌, 他脊背紧贴着沙发背, 仰起头,双手捂住眼睛。
迟晓一开始不明白他怎么了,可很快, 他发现少年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
颤抖越来越明显,指缝中露出一点呜咽,如受伤的困兽。
迟晓看出来了。
秦瀚洋,——这曾经目中无人的高傲少年,这刚刚还凶狠地要强占他的男孩——
他在哭。
无声的哭泣。
他陷在迟晓老旧凹陷的蓝格子沙发里,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没有泪水和哭喊,只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压抑着自己,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极少情绪外露的人,该有多么痛苦,才会在他人面前哭泣。
回忆中的迟晓惶然地看着,刚刚被欺负的恐惧都抵不过这一刻的震惊。
旁观回忆的迟晓却从秦瀚洋的视角感同身受了这份无助。
他被羞辱的气愤在少年强抑不住的呜咽里消散了,转为了同情。
不止因为什么原因,秦瀚洋即使崩溃至此,也没有继续强迫他。
或许,利用他人才能完成分化,这对从来自信骄傲且自我要求极高的天之骄子而言,又何尝不是耻辱。
迟晓竟有些解了他。
回忆里的自己即使不解,也不由同情。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人也不过是个普通少年。
他缩在沙发一角,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响起了滴的一声。
是秦瀚洋的光脑。
有人在联系他。
这一声惊醒了秦瀚洋。
他猛地抬手,拍掉铃声,又抬起胳膊狠狠擦了一下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大步向门口走去。
他的自尊已经不允许他继续待下去了。
迟晓忍不住追上去,看见那道倔强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黑漆漆的楼道里。
外头雷声滚滚,大雨如瀑布倾泄,迟晓没有多想,反身扯了一把雨伞,追了出去。
没追多远,他就看见了秦瀚洋,直挺挺站在雨幕里,低着头。
明明雨帘隔绝了视线和声音,可回忆的另一个视角补足了。
从那个似乎是秦瀚洋自己的视角,他看见少年正在接电话。
“……纪家会拿这件事做文章,明天所有媒体都会报道,你不能再留在这里。”
“事会已经为你选择了沃姆星系,那里有我们家族的矿业基地,虽然条件恶劣些,倒也适合你。”
电话里的声音很冷,秦瀚洋没有回答。
“不愿意去?你要明白,如果不是我极力护着你,你现在已经因为伤害和污蔑罪被逮捕了。”
迟晓可以感受秦瀚洋的心情,男人淡漠地叙述着,仿佛听他说话的人是一台机器,而不是他的亲人。
一切以家族为重,这就是秦家现在的族长,秦之序。可作为秦瀚洋的兄长,他未免太过冷酷。
“今晚必须出发,你在哪里?我叫人去接你。”
听到这句话,秦瀚洋几乎是立刻掐断通讯。他环顾四周,随即向路边的灯柱走去。
记忆中的迟晓听不到他电话里的内容,只看见他忽然走到路边,抬起左手臂,狠狠砸在灯柱凸起的钉状装饰上。
光看动作都知道这一下砸得有多重,少年还连砸了数次,才抱着手臂停下。
他额头贴着灯柱,脱力般瘫倒在地。
迟晓捂住冲出口的惊呼,他站在远处,看着少年坐在雨中,好久好久。
他应该离开,把房门锁死堵牢。
可双脚像有了意识,在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路灯下,把伞撑在倒下的少年头顶。
雨滴敲打伞面,声音像密集的鼓点,掩盖了迟晓的心跳。
秦瀚洋身体一抖,在雨伞的阴影下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泛着猩红,被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淹没,透出冰冷的死气,水滴淌过他渗血的嘴角,滴到鲜血淋漓的左手臂上。
那里正是光脑芯片安装的位置。
他毁了自己的光脑芯片!
迟晓惊惧又不解地看着他,撑伞的手不稳地摇晃,却没有移开。
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没有说一句话,只有风雨在周围肆虐。
终于,迟晓先伸出了手。
他拉着秦瀚洋的胳膊,用力想搀扶起他。
少年重得像块石头,根本拉不起来,但在迟晓一次次地努力下,石头终于松动了,任由他牵着穿过风雨,回到简陋的小出租屋。
像一只迷途受伤的兽,被捡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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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大雨下个不停。
温暖的小屋里,秦瀚洋如失魂的木偶,任由迟晓为他擦干净雨水与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