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算是极少数没有栽在这个天坑专业里的。能有如今的成就,很难说是不是运气的因素。可是你看,我当年虽然没有选我热爱的东西作为职业,但也过得挺好,并没有任何的遗憾。
「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他就算不走职业,也可以打一辈子网球,甚至赞助他喜欢的赛事,成为网坛的名宿。干嘛非要走职业呢?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还有啊,他那个性格,要做什么事情都非要做到最好不可。可是纵观整个世界网坛,80后这一代的三个人拿了61座大满贯,90后这一代一百个人统共才拿了3座,就算他能打到世界第一,他又凭什么觉得他可以超越前面那三座大山的成就,成为新一代的GOAT?」
论辩论,时鸢觉得自己是绝对吵不赢裴妍的。
对方的话有理有据,逻辑严丝合缝,闭环得明明白白。她很了解她的儿子,包括智商、天赋与性格。正是因为她知道俞枫晚有多么好强,所以才更加反对他去打职业。
这就好比你去打德州扑克,上手就是A、K,但是你的对手们看了剩下三张牌后都在拼命加筹码。明眼人都知道这时候该保守一些,除非你最后开出一个皇家同花顺,否则你极难赢下这一局。
在当今网坛,俞枫晚想要拿下GOAT的桂冠,就跟开出皇家同花顺的概率差不多——虽然他已经有了一张A和一张K,但这还远远不够。
直到这时,时鸢才终于明白了裴妍的想法。
——裴妍是真的想不通。
她真的想不通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犟的,在她眼中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变通。她得了急性肠胃炎住了院,就立刻调整了自己的行程,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就当给自己放三五天的假;这就好比几十年前她面临选择专业的关口,长辈们让她去读生物,她也就踏踏实实地去学了,一路读到博士毕业,在这个行业里披荆斩棘几十载。
在她眼中并不存在放弃梦想这件事情。她有一万种达成夙愿的方式,让她去哪条赛道她都有信心站在众山之巅。
所以两年前,这对母子才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冲突。
一个觉得意外已经来了,既然无力改变,那就不要浪费时间,而是要快速修正出一条新的路径。所以裴妍让俞枫晚回国,去打高中生联赛,拿降分进T大,这在裴妍眼中分明就是降维打击,是白捡的机会。
另一个则根本没心思想这些,甚至觉得母亲的安排不可理喻,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过去十几年的努力,宁愿就此封拍。
最后的结局就是鸡同鸭讲。
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时鸢开始陷入沉思。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比喻。
「其实俞枫晚的父亲也很优秀对不对?」虽然没有见过真人,但光凭借仅有的这一点儿信息,时鸢就能知道对方绝对在各方面都属于顶尖级别,「但您就是觉得他不行啊,没有办法再去接受。因为他不认可您的事业,理所当然地要求您为家庭做牺牲,所以哪怕周围所有人都觉得你们般配,您还是要跟他离婚。
「其实这个事情反过来想也是一样的。一个人选择跟谁在一起,像比对参数那样衡量条件,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行为。条件匹配又怎么样呢?你觉得他不行,那他就是不行啊,条件再般配也没用。同样的,当你有真正热爱的事情,你根本就不会去算它的投资回报率。
「当然了,我知道这样的比喻有点儿无厘头。但我觉得网球之于俞枫晚,可能就是同样一回事。明明知道做其他的事情投资回报率更高,可对他来说不行啊,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选择。没有网球是不行的,让网球换一种方式存在也是不行的,他必须要站在赛场上,要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捧起一座又一座奖杯——这是唯一的方式,除此以外都不能接受。
「有些人的目标是『成就感』,目的是攀登高峰,那么选择哪一座山峰都行;而另一些人的生命,则和某些特殊的事情紧密相连了。而且,正是因为您在他五岁的时候就送他去学习网球,才使得这项运动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这不是十八岁选专业时的『这也可以,那也可以』,而是『不是它就不行』——我想是这样的。」
时鸢的叙述很长很长。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位地位悬殊的长辈说这么多,更何况对方是她男朋友的母亲……不过可能是因为裴妍对她说过「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让她莫名地相信,自己可以平等地向对方去阐述她的观点。
裴妍始终在静静地听着。她没有打断时鸢,也没有表达出任何的不耐烦,时鸢感觉到她是真的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