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成绩好,在时家资助我以后,能去县中上学。从大别山走出去,徒步要四五个小时,所以我每周只回家一次。后来我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了C市一中,学校给我减免了学杂费,还供我免费住宿。
「我当时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我会彻彻底底走出大山,去大城市读大学,未来把父母都接出去。
「但我母亲却突然病倒了。病得很重。她以前就有小毛病,但不当回事,村里人就是这样,怕花钱,所以硬要自己扛,我常年在外面读书,根本就不知道。
「发生了这种事情,任谁都没法继续心安理得地在学校里呆下去。我思前想后,决定辍学,出去打工,以便筹集医药费。我们班主任跟我谈了很多次都没用,后来他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时叔叔的电话,然后时叔叔就听说了这件事,直接跑到了C市来找我。
「他也没说别的,就说一眨眼八年过去了,咱们爷俩这才第一次见面。你姐姐给你带了封信,你有空就读一读吧。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还有一位『姐姐』在帮我。每年汇给我的钱里都有一部分是姐姐的压岁钱,她一分都没有留,从10岁到17岁一直如此。而这次她还托叔叔给我带来了她全部的奖学金和稿费。」
「她给你的信里,写了什么?」俞枫晚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一篇古文。」
「一篇古文?」
「嗯,她『手自笔录』的一篇《送东阳马生序》。是她最喜欢的文章。她后来告诉我,她每年都会认真抄一遍。」
「……」
「全篇我都能背,但其中有五句我特别印象深刻。后来高三太忙了,我没空抄录全文,就把这五句反复地默写,就当默完了全文。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
「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
「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就是这五句。其实后面三句是连着的,我要真没时间,就在心里默念最后三句,默完了继续做卷子。」
说到这儿,李良微微哽咽。
俞枫晚始终沉默着。
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岁月。他一直是天之骄子,一切最好的东西都唾手可得,从来没有为金钱发过愁。别人穷尽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在他这里都只是选择题——去打职业还是读书?留在S大还是去MIT?
他甚至没有在学生时代背过那篇《送东阳马生序》,哪怕时鸢曾数次「手自笔录」。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写下那封信的呢?她又是怎样鼓励过别人的呢?
她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呢?
李良深呼吸,恢复了平静,继续道:「我高二的时候,姐姐考上了S大,所以我也以S大作为奋斗目标。我现在在等录取通知书。时叔叔已经脱离危险了,我今天才想着来这里走走,看看未来要学习的地方长什么样子,没想到碰到了你。我知道你肯定误会了些什么,但那天晚上,姐姐真的太压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其实我和她今年暑假才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李良想错了。
俞枫晚没有误会什么,也没有怀疑过任何事。他确实因为那一幕而上头,占有欲作祟到要发狂,可他绝对信任时鸢。
他怎么可能不信任她?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打网球对吗?」李良忽然问道。
「她跟你说的?」俞枫晚反问。
「没有,我猜的。她之前说男朋友在参加非常重要的比赛,不可以被影响心态。我还见她看过网球比赛的直播。」
「……这样。」
「嗯。可是就在昨天,我去医院帮忙,隔壁床陪床的人背了一支网球拍过来。她看到的一瞬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当着所有人的面。」
「……」
「学长,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能也会觉得我一个外人真是太多嘴了,可是啊——」李良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妈妈也病过,下病危通知书的那种,我当时真的觉得天直接塌下来了。在生命面前,你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书也不想念了,未来也不想管了,只想把家人救回来。所以我特别能理解姐姐的心情。她这半个月里真的一下子瘦了很多很多,单薄到风一吹都可能倒下去,一吃东西就吐,明明没有力气还要强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