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夜太静,也许是这么长时间来终于有一个人能听自己说话,高阢的声音非常艰涩,但她表达的愿望很强烈。
“那次是队长最后一次带队,她已经升到五级,并且攒够了功勋,可以升职为监管者了,但就是那一次任务,我们遇到了很厉害的异化兽,非常厉害。”高阢强调,“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死,除了我以外,当时方圆几百里内没有生物活下来。”
郁昭安静地看着她,接近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安慰,也没有心情随之起伏的揪心,这种宁静的眼神让高阢觉得自己说的只是一件普通的,朋友之间随意可以交流的小事,她焦躁的情绪也不自觉被抚平了下来。
“……然后我就把他们带走了。”高阢干巴巴地说,“我带着他们的骨头走了很久,来到这个毒牙峡谷里,住了半年左右吧。”
郁昭这才开口:“你今年多大了?”
“应该是二十二?”高阢不太确定,“队长说捡到我的时候我应该是四岁,但她也不能确定。”
二十二岁。
在和平的年代里,二十二岁是大学毕业的年纪,二十二岁的高阢独自一人带着队友的骨头在污染区里苟延残喘。
“我不能回人类基地,我不能靠近人类,我会伤害他们,他们也会伤害我。”高阢猛地站起来,神经质地原地转圈,“郁昭,我害怕人类,我不能回去。”
“嗯,我知道。”郁昭上前一步,握住高阢的手。
高阢停下来,四只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她,说:“我好想回去。”
“……我知道。”郁昭说。
在她来之前和人类接触这么多天,对高阢来说早就到她忍耐的极限了,饶是如此她也控制住自己没对一任何一个人出手,哪怕是面对坏人都没有放纵她那份污染的力量。
经过她的暂时压制,这份力量反弹上来,令人更加难以忍受。
“会没事的。”郁昭握住手中伶仃却无比坚硬的手臂,让她躺下来,“睡吧,我在这里。”
高阢就像一个刚找到监护人的小孩子:“你不会悄悄离开是吗?”
“我不离开。”郁昭承诺。
高阢深呼吸几次,她人类的眼睛还望着郁昭,她手上的鸟头眼睑渐渐地合上,郁昭捏紧她的手,用上了些能量,让她能好好睡一觉。
她靠坐在高阢身边,盯着洞口的树枝发呆。
半晌,她揉了揉眼睛,从兜里取出联络器,不太熟练地开机。
之前连丹白枫本人都见过了,她也就没关注这里面都收到些什么,现在一打开,接连不断的消息跳出来,都是在进污染区之前收到的,她感觉得有个八百条。
全是来自丹白枫。
郁昭脑袋上浮现出一个硕大的问号,怎么这教皇是个话痨?上次在空明之境里没看出来啊。
她翻开,发现每一条都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丹白枫在询问她进度,让她尽快回复,然后再布置几个新任务。
但根据记忆来看,原身都没管。
郁昭捏捏鼻梁。
她沉默片刻,熟练地把意识凝聚成某种概念:【系统?】
【决定要继续维护剧情了吗?】
【这对现在的情况来说恐怕不会容易。】郁昭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本就疲惫的情况下接纳系统的概念灌输,让她加倍痛苦,【这个世界出了这么多岔子,难道不是你们的问题吗?就这么把烂摊子甩给我,一点都不管了?】
系统默了默,【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什么穿书局或者时空管理局之类的东西?】
郁昭揉着太阳穴的动作一顿,【哦,原来不是么。】
【世界上没有那些东西。】系统说,【至于我是什么,你早晚会知道的。】
郁昭慢慢地放下手,睁开眼盯着虚空。
突然她轻笑一声,旁边的高阢敏感地动了一下,郁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让她重新睡去。
【我原本还想给自己捞点好处,毕竟如果这真的只是书里的世界,那穿越管理局什么的起码得给点补偿吧。】她淡淡地说,【你有时候表现得生怕我死了,有时候又好像无所谓我的死活,那我只能猜我的行为会影响到你,但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至于和我同归于尽。】
【所以你的目的是让我帮助你脱离目前的困境,我说的对么,系统?或者说——阿利比希斯?】
这个名字刚从她概念中诞生,一道浩瀚、宏大、不可直视的注视投注到了她的身上。
霎时间她的思维炸开,仿佛诞生于虚无又归为虚无,她看到了无尽的星空,银河,爆裂的太阳,转动的恒星,以及在星空深处那威严不可名状的存在。
她的皮肤寸寸开裂,血液奔涌出来,无数诡异的组织挣动着向外冒出,在这一刻她已经不是她了,她是崭新的初生,是新诞的物质,是一团被打碎了又重新组成的概念性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