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犹豫了一下,郁昭怀疑她是想调头逃走,但她还是走了进来。
“郁昭阁下。”她小心翼翼地行礼,口袋里装着的启示黎明的白面具不经意地露出一个边缘,她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想塞回去,惊恐地解释,“我不是……”
“我知道。”郁昭温和地说,“你是联盟的线人,是不是?不用害怕,过来坐。”
梅松了口气,她胡乱把面具塞回衣服里,局促地坐在郁昭身边,目光盯着贺松清。
贺松清的意识被郁昭按入了深层睡眠之中,否则断肢生长的剧痛会让他生生痛醒,而不会睡得这么安稳。
梅轻轻握住贺松清的手指,忍不住向郁昭确认,“他会醒的,是吗?”
“会的。”郁昭说,“这种伤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这要感谢他自己,即使受到这种折磨,他也维持住了人类的意识没有异变,否则神仙都救不了他。”
“是啊,他那么忠诚勇敢,熬过了那么可怕的折磨。”梅低着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和郁昭的地位和关系那么遥远,她本该连郁昭的鞋边都碰不到,但是身在郁昭身边,她居然感到了难以抗拒的熟悉和安心,少年自我保护而封闭起来的内心哗啦一声裂开一道口子,她居然想要倾诉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折磨……”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交握的手指上,“那时候我真的恨她,无论我多么不想相信,我找了无数的理由为她开脱,可她一点暗示都没有……她真的对我没有一丁点信任。”
郁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觉得她不是文明联盟的线人。”梅绝望地说,“她有那么那么多的时间和我单独待在一起,但她什么都没有向我透露过。如果她认出我也是线人,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诉我呢?如果她不是线人,为什么又要救我呢?”
郁昭没法回答,只能沉默。
“我从来没有看懂她想要干什么。”梅低声说,“如果她早一点告诉我,如果她能信任我……”
“你是在怪她吗?”郁昭突然说,“你怪她没有给你信任?”
梅就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刺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向郁昭,声音尖锐:“怎么会!她救了我!救了那么多人!如果没有她,我们全都会死在圣殿!”
“但你还是在怪她。”郁昭凝视着她。
梅的瞳孔颤抖起来,她呼吸急促,然后突然小声尖叫一声,崩溃地抱住头,哭了。
“我,我不应该,但我好恨她……她怎么能这么做,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却又让我承担杀了她的痛苦……”梅抽噎着,一字一句地往外挤,“我都来不及告诉她,她就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爱她……”
梅低着头崩溃地哭泣,没有看到郁昭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柔软和心疼。
郁昭伸出手,轻轻搭上梅的肩,梅转头扑进她怀里放声痛哭。
郁昭微微一僵,还是没有把梅推开,她把梅揽在怀里,轻柔地抚摸她的背。
“她想让你变得强大,坚强。”郁昭轻声说,“也许在一开始她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所以她不打算和任何人建立情感链接,这不是为你好,是为她自己好。”
“人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呢?”梅哭着说,“明知道可以相信的人就在身边,却还是要把一切都憋在心里,让自己救过的人恨她也无所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我一辈子都成长不到她那种地步,我做不到她那么强大。”
“因为她有想做的事吧。”郁昭的目光有些悠远,“就像沈一煜和方霁一样,渴望活下去,渴望和同类交流,都是智慧生物最基础的需求,但总有些事会高于这些基础的需求,令人趋之若鹜。”
“她想做的事……”梅喃喃,“她会想做什么呢?能在启示黎明伪装到神眷者的位置,她的愿望是让启示黎明毁灭吗?”
“这个世界上所有在反抗的人,反的都是同一个东西,启示黎明也好,深空信徒也好,都是基于祂的存在诞生。”郁昭说,“我们的敌人只有深空神。”
梅在郁昭的怀里睁开眼,泪眼朦胧中,有迷茫和坚定交错的光一闪而过。
第二天早上,郁昭要和沈一煜分别,带着其他人通过空间门前往绿洲之眼,队伍分开,要留在船上的就只剩下三个人,沈一煜,季亚影和方霁。
空间门刚刚打开,梅突然跨到了沈一煜那边。
所有人都向梅看来,梅只是望着郁昭。
“我要完成她的愿望。”梅说,“这是我欠她的。”
郁昭说:“没有任何人能保证你们会从极暗海活着回来,她会救下你的命,就不会要求你这么做。”
“我知道,她只会让自己进入最危险的地方。”这么多天来,梅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映着初升的朝阳,像一株挺拔青嫩的小树,“是我自己想去,我已经决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