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中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小货车,这种车以结实便宜而著称,最常见的地方就是南方农场,驾驶室里坐着脸晒得发红的农民,后面的敞篷车厢里不是塞着自己的农产品就是站着头牛。眼前这辆车是蓝色的,表面的漆都有些脱落了,看着跟洛希很不搭,但是老板很有眼力见,什么也没问,只说这辆车的空调系统坏了,倒把洛希惊了一跳,这破车竟然还装了空调?
他付完钱后就开走了车,这种不太正规的修厂还有个好处就是手续很不完善,名义上老板的确要他登记身份信息或者留抵押物,但是当洛希把几大沓钱摆在他面前时他登时就偃旗息鼓了。
说不准他以为我是通缉犯。洛希心想。
他自己的账户里自然没几个钱,洛希来了半个多月,还没等到发工资,这次完事后要是真沦落到他想象中的最糟糕情况,即变成通缉犯,那他就真给PAA打了半个月白工,想想都觉得亏大了。至于这些钱,自然由科因出,他在PAA工作十年,存款相当丰厚,而且相当一部分是他多次分批提取出来,存在不受监管的地下钱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想到了这一天。
出城时很顺利,但是在大路上开了快三小时后,为了避人耳目,少经过城区,他不得不从下来转开小路,这些地方已经多年缺乏维护,许多路段不要说沥青,连水泥路面都没有,只是一条条粗粗推平的土路,路面坑洼不平,车轮一过尘土飞扬。
荒诞的是,这辆空调都坏了的车却留存了个不错的车载CD,原主人还在下方的储物盒里塞了不少光碟,洛希随手抽出一张播放,炸裂的鼓点和狂乱的扫弦立刻从音响里滚滚而出,一时间空气中仿佛都飞扬着粗糙的金属颗粒。
开车听这个的确提神,他不由得想。
他又穿过一座山,绿意盎然的卡尔顿已被远远甩在身后,眼前是广漠的红沙平原,荒凉,粗粝,渺无人烟,一眼就能远远看到地平线,蓝天无云,阳光暴烈,表面盖满尘土的仙人掌和梭梭偶尔冒出地表,不屈不挠地向着天空生长。
热风扑进车内,洛希耳边全是呼啦作响的风声,自由的声音,自从回到卡尔顿后,他还还是第一次呼吸得这么畅快,那些勾心斗角,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谎言,紧追他不放的焦虑的未来,好像此刻都被摊开丢进了风里,丢在了广袤无垠的沙原。
他跟着歌儿哼起来,要不是踩着油门他真想跟着抖腿,随后他掏出手机,瞥了这个人类必不可少的外置机械器官一眼,旋即将它朝窗外一抛。
他隐约听见金属断裂的喀啦声,但主唱充满力量的嘶吼立刻将它盖了过去。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洛希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在城市里好好看过落日,楼房的阴影,精致的绿化,冰冷的格子间与电脑屏幕的蓝光挡住人们望向天空的视线,但现在他可以悠闲地看着沙地上日影越拖越长,天空从西往东,自金红色的火烧云一路层层变暗,到蟹壳青再到深海海水一样深邃的孔雀蓝,发动机轰鸣着,地图摊开在方向盘边,格林区被用红笔圈起,他朝落日驶去,一往无前。
格林区是一个很有些历史的地方,这是一个环绕着工厂而出现的城镇,在上世纪十分常见,这样的城市,它们克服着缺水和风沙,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和那些仙人掌一样从沙地里坚强地长出,又随着工厂的破败而流干了血液,最终缓慢而无声地死去。
相较之下没准格林区还算幸运,起码它死前的嘶吼,那场暴动,让所有人都被迫将目光转向它,并不得不正视,以及承认它的苦难,它的死亡。
洛希停下车,背好装备,推开车门,踩上坚实的大地。这里断水断电多年,自然早就接管了文明,不远处立着一排排火柴盒似的单元楼,这里曾经挤满了互相谈着生活或工作的工人,跑来跑去的孩子,过道里炉火上煮着炖菜,但现在,在残月的黯淡光芒里,它们只是一堆沉默的石头。
在过去些就是废弃的医院,学校,幼儿园,还有占了最大面积的厂房,几根熏黑了的烟囱孤零零地立在夜风中。
就在他走在破败的人行道上时,却听见了明显的发动机轰鸣声,洛希转头去看,发现一辆汽车也从荒地里开了过来,车灯打得前方一片雪亮,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打些什么算盘。他立刻关了手电藏进旁边住房的一楼楼梯间里,屏气凝神地观察着来人。
几个男人下了车,各自从后备箱取出背包,洛希眼尖地注意到其中几位还背着步枪。他们停车的地方离洛希的车不远,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辆车,几人顿时警惕起来,拿着手电四下扫射,有人凑上去摸了摸他的车前盖,说:“还是温的,没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