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洛希低着头,消沉地说,“如果不是乌鸦,说不定甚至你和我也都会死掉。或者更糟,我为了逃避那种可怕的疼痛而干出更糟糕的事情来。我只是觉得,如果德雷克能回来的话,他至少可以得到一场定下自己的罪行,并通过接受相应的惩罚而最终洗净它的审判。”
“惩罚,惩罚,”佩斯特不带感情地说,“你真的觉得那是和罪行相对应的存在吗?你真的觉得它的存在是为了让人从自己的罪行中解脱吗?”
“不是吗?如果它不是的话,那罪行又算什么,普通的行为吗?”洛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不敢往下想,那太可怕了。
“如果你有那个权力的话,你希望父亲被惩罚吗?被审判吗?”佩斯特问。
“我——”洛希一下子卡住了,“我应该希望?”如果惩罚对应的是脱罪的话,那他显然不希望德蒙特与他所做下的事分离,而且话又说回来,他是因为德蒙特的罪行而厌恶他的吗?恐怕不是的,从很久以前,从他甚至懒得好好履行一个父亲的职责开始,罅隙就已经开始萌芽生根了,光是想到他的存在都令洛希感到不爽。
如果他有权力,如果他有的话,那他是因为德蒙特的罪行而希望他得到惩罚,还是单纯因为他冒犯了自己所以不爽而与他作对?洛希惊异地发现自己大概很倾向于后者。
也许他从来没有发自内心认可过那些秩序。
他想起了凡米尔岛上乌鸦的话,和掐断乌鸦脖子时手中的触感。
洛希用力甩甩头,把这些繁杂的,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海,转而努力找了个轻松些的话题和佩斯特说起来:“你为什么要穿那身瘟疫医生的衣服?你认识某个这么打扮的人吗?”
“哦,这个,”佩斯特语气轻松,“因为很好看,我很喜欢。”
“就这样?”
“就这样。”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比如因为你拥有控制瘟疫的能力什么的?”
“没有,别总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
早知道不问了。洛希暗暗想到。
突然间,暮色四合的天空下,远远响起了一阵沉重的,极富穿透力的钟声,钟声回荡在孔雀蓝的夜空下,隐隐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怆的余味。
洛希仔细听了一阵,随后对佩斯特说:“好像是从旧城区那边传来的。”
“我记得旧城区的教堂有一座年头很久的钟楼。”佩斯特轻声说,“这钟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只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寂静压迫着人的耳膜,而在寒冬阴冷的天空下,唯有钟声在水一样的冷风中无尽地蔓延向不知谓的远方。
第116章 迷宫图书馆
祂总是很有耐心,因为时间对祂来说从来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平面,祂从上而下地俯瞰,看着从无数个起点开始,无数条时间朝着无数个方向奔涌而去,就像无数朵绽开的重瓣花卉,而祂可以随时挑起其中一条,截断它,混合它,折叠它,从任意一个点开始,时间在祂这里没有了开始与结束,未来和过去永远等价。
所以一切都在祂的预料之中吗?人真的能拥有自由意志吗?
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不会再思索这些问题了。
德雷克走出昏暗的小巷,走向那座位于旧城区的教堂,只可惜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熄灭,走出巷子也无法再走向满地雪白的光明。他的身后不再有血迹,血早就已经流干了,但他也许是忽视了自己早该是一具尸体的事实。
教堂的残破的木门大敞开着,那是因为几个月前他开着一辆卡车撞了进去,撞飞了某个人,那人的身躯重重砸在神像上,随后滚落,和他一起滚落的还有神像的两只胳膊。
他抬头看向残缺不全的神像,那石头造物闭着眼睛,对一切不闻不问。
他没有开口,但他在说:我想要一个答案,我渴望一个真相。
没有回答。
他不发出声音,但他在说:求你告诉我,我所解出的答案不是真的,我所得到的真相是虚假的。
神像安然地俯视众生。
他终于说话了,用自己的声音说话,那声音虚弱得厉害,几乎全是气声了:“小时候,我家里曾经养了一只猫,它在我家里待得很好,有鱼有肉,可它却总是趴在走廊上,看着那扇通往外界的门,我就坐在它身边,静静地看书,我们谁也不搭谁 。后来,我以为它要自由,于是我打开了门,但它并不离开,只是看我……直到后来,它可能是生病了,可能是吃错了东西,它快死了,我们带它去看医生,它却在带它去看医生的路上逃走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我妈说猫就是这样,它感觉自己快死了就会离开主人家,找一个地方自己静静地去死。可后来我找到了它,它就死在我家走廊的门檐下面,它走了很久的路只为了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