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清说:“他每年都会来给这个人上坟——也不说话,只带着些祭品,哦,最好是柿子。哪怕不是柿子的时节,他也会花重金在其他州买来,然后上山,供奉在这座坟前,也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站着,一站就是半天。我得过他信任……他带我来过好些年,风雨无阻。”沈德清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角色,能叫义父这个变态,时时挂在心上。哦对了,人麻之疫起前,他还来过一次。”
沈德清说话的间隙,司若已经上前查看了那座茅草小屋和旁边的孤坟。
茅草小屋虽然看似破败,但司若进去后才发现,是内有乾坤。里头床榻被褥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着淡淡的熏香味道,看起来许久没人住过了,可却没有半点灰尘,想来是常有人来打扫。
而至于那座孤坟——其实也不能真的被叫做是孤坟,它只是没有墓碑,却有过放置墓碑的痕迹——大抵是蔺慈仪什么时候拿掉了。比起房屋来,坟墓才更难以维持,但眼前的坟包却非常干净,没有半点荒土野草,更看不到地羊①野兔之类的打洞痕迹。坟前有一块被清洁出来的干净无草的地面,插着许多未燃烬的香烛,数量之大几乎可与一些人家的宗祠相比。而更叫人注意的是——
放置贡品的地方,摆放着还未腐坏的酒肉、贵重的丝帛,以及数个新鲜的柿子。
司若面拜三下,拿起那柿子来嗅了嗅——他没有判断错误,这柿子至多放了三天,皮梗上甚至还有些青绿的颜色,微微卷曲。
这证明,蔺慈仪不久前才又来祭拜过这位……不知是谁的人。沈德清没有说谎,此人对于蔺慈仪来说,的确非常重要,以至于他完成人麻之计后,还要前来祭祀。
司若起身,眉头紧蹙,他回身问沈德清道:“你从前来时,这里的石碑,也是不在的?”
沈德清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快死了,并没有对司若的问题做出回应。
司若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正要踹他一脚,才在月光照映下发现沈德清面色青白——“不好!”司若低喝一声,沈德清竟又毒发了!
他摸了沈德清脉象,连忙取出金针,刺入他神阙命门,急刺数下——好一会,沈德清翻着白眼,好歹是活过来了。
司若暗道,此前他为沈德清诊脉,他体中两种毒性相互抗衡,虽无解药,但不至于来得这样急,突然要他的命——除非……司若目光落到那座茅草小屋上,这里有催发他毒性的东西。
沈德清呼吸逐渐平缓。
司若顾不上像照顾沈灼怀那样照顾他,狠下一针——
“我草!”沈德清被疼得骂了句脏话,但终于是清醒过来了,脸狰狞无比
“你义父给你留了后手。”司若后退半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里的熏香,怕是会要你的命。他倒是没你想象中的那样信任你。”
沈德清面色十分难看——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是缓慢地、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地逐渐失去意识的。若今天他带来的不是会医会毒的司若,而是朝廷中任何一个蔺慈仪的对手,他可能就会就这样躺在这里,成为一个死人。
一个不再会开口说话的背叛者。
司若又问了一遍他的问题:“那个墓碑,你见过吗?”
沈德清恨恨瞪向司若,他同样意识到,自己的新合作对象并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他深呼吸几下:“或许,是见过的。”
司若皱眉:“或许是什么意思?你要叫我去找线索时,找你这个或许?!”
“妈的……”沈德清又骂了一句,“你和你那姘头一个样儿,在寂川时就想着给我挖坑!得亏我把你们分开——”他看到司若射过来的不耐目光,“我说或许,是因为上次见到,已经是我很小的时候了——大约也就是沈灼怀顶替我后没多久。我隐约记得,那个时候的坟上还是有墓碑的,后来我再同他来时,已经没了,明白?”
“墓碑上的姓名是?”
“……我那时不识字,记不大全。”沈德清硬邦邦道,“不过,有个‘一’字。”
“一?”司若脑中迅速搜寻起名字里带一的人,却无果,“还有什么线索吗?”
沈德清一摊手:“没有了,你把我扎死也没有。”他撑着站起来,“我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该你兑现你的承诺——我要出去,见蔺慈仪,你要找到我的妻子,哪怕是尸体。”
司若静静看了他一会:“我会办到。”
……
翌日。
无患所与京城的分界口前,排起了戴着帷帽的长队。
当然,比来时人要少上一些。
司若戴着乌黑帷帽,依旧站在队尾。他观察着前头的人,凭借良好的记忆力一一对应上了来时的队伍——与他所想不差,确实不是每个人,或者说每个医者身边都跟回了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