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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一游,重忆故人。
凤一苇昏睡醒后一点都没有轻松多少,反而觉得身体更加疲惫,整个人更是头晕脑胀。
最关键的,不知道镜双程又发什么病,亦或者就是蓄意报复。
明明他都已经这样了,还舍不得自家床,非得揽了他在地板上跪坐着。
嘶——
大腿上肌肉鼓起,梆硬,硌脖子。
只能说人行事依旧是那么叫人捉摸不透,天知道他一睁眼瞧见对方下颚的时候有多惊悚……干坏事被大哥抓都没这么毛骨悚然的。
翻身坐起,同镜双程拉了三步远的合理社交距离,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我这是……睡了多久?”
镜九依旧端坐着的模样,面上没什么表情,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这幅表面上“别来沾边”的样子,凤一苇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因而除了因为刚刚拿人做枕头有些尴尬之外,完全不影响同他交流。
镜九道:“还差半刻钟就一个时辰了。”
那还真是挺久的。
来添茶水的侍者闻言动作一顿,似乎不解,凤一苇却是心知他的奇异之处。
没看钟表,但能精准报出时间。
镜九所生所长之地贡湖州,同赤华、云浮石等州都不一样,四时分明,冬春轮换也就是一天而已。
除此之外,每一天的日出日落时间也格外固定,可估可算。
贡湖昼夜仿佛是仙境与深渊的差别。
白日里静谧祥和、绝对安全的领域,到了夜晚可能就成了吃人不留痕迹的人间地狱。
落日逢魔时,在别处可能是一种玩笑,到了贡湖却似乎成为了一条必须遵循的生存法则。
因而贡湖州之人也格外注重时令和时辰,几乎是到一种敏感、执拗到可怕的程度。
镜家人亦如此,坐卧起居自有安排。
一饮一食也是按时辰行止,如同日晷上的影针一般安排得妥妥当当。
而镜双程更是其中翘楚,就跟圭表成精似的,不需要日晷、刻漏,便知时辰几何,从无疏漏。
堪称守时的模范生。
桌面上的线香又燃了一支新的,凤一苇单手撑着下颚,瞧着小桌对面那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内心却跟个打更人似的估着时辰,不禁笑出了声。
噗嗤——
还别说,这职业还挺适合他的。
镜双程抬眼,似乎不解好端端的有什么好笑的,抬手续杯,只轻轻道,“头还疼么?”
凤一苇取了桌上的新茶,道:“还行。”
“还没问你,为何不干脆让人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往床上一放,也省得腿麻。”凤一苇说话间,还特地低头瞧了一眼。
凤一苇对世事淡漠,武者思维尚在,但观察力惊人,见微知著,纵然镜九并无多余的动作,旁人很难看出多余的什么,但凤一苇好歹是同他近身了,更易捕捉到细节。
再加上,凤一苇他那些年也没少罚跪。
腿脚发麻的时候,该怎么暗自调整着力点叫自己轻松些,他敢说再没有人比他更懂偷懒的诀窍了,因而并不难猜。
镜九道:“……没地方。”
语气之中竟是难得的尴尬。
凤一苇似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觉得有些好笑。
没地方——
话语补全,该是没有合适的地方。
镜双程作息规律,起居注意更是严谨,家规成文规范,自有一套饮食坐卧、待人接物的规矩在,而且甚少违背。
乘人不备,随便找个地方“抛尸”什么的,凤一苇司空见惯,做的得心应手,但镜九却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看来就算是异地而处,他这自小养到大的毛病也没有改变多少。
他自己的床铺又是向来不允许人随意沾边,故而才叫凤一苇在人膝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偌大规矩害死人呐……)
凤一苇饮尽杯中茶水,瞧着镜九面上不显、实际上仍然不大自在的坐姿,暗中感慨。
(死要面子活受罪!)
凤一苇道:“现下是安排好了?”
来者是客,这厮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蓄意报复叫人一夜不睡吧?
凤一苇心想。
他倒不介意促膝长谈,但不自在也是真的。
镜九道:“嗯。”
瞧见不远处的人点头示意,凤一苇故作肃然抬手行了一礼,道:“那就……多谢镜九少爷款待,叨扰了!”
镜九眼神无奈回了一礼,道:“请。”
正经不过三秒,凤一苇又是那个处事随意的人,咧嘴一笑,起身挥手,“甭送了,我跟人去就行,亥时三刻,该歇息就歇息去,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添水的侍者又是心跳慢了一拍,不知这人竟是也能钟表成精似的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