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梁景珉只是搂着他,任由程荆的泪水将肩头浸湿。大概在这一刻,他的心也和程荆一起碎了。
程荆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后,看着梁景珉的眼睛说道:“你为什么瞒着我?凭什么?我要回月城,现在就要。”
梁景珉的神色早就已经绷不住,此刻也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然而他合了合眼,想起医生的话,说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
“医生说过,这会刺激你的精神。程荆,你受不了这样的痛苦的。”
“我的精神怎么了,她凭什么说这种话?”程荆怒道,“我的妈妈,我为什么不能见?”
说道“妈妈”二字时,他仿佛又被戳中一次,整张脸难看地皱缩起来。美丽如程荆,极为难过时的神色也是这般,只是看着他的泪水,却仿佛能够触摸到他的痛苦。
梁景珉没打算瞒着他,挑了最柔和的语气说道:“当初你父亲出事的时候,你做了什么?程荆,医生说了,巨大的悲痛下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我怕你不惜命,在你母亲火化前,我不能让你去看她的尸身。”
程荆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景珉,像是头一回认识他,大约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他两分钟,他忽然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还未跑到门口,他便被梁景珉拦腰搂住,他重声喝道:“我说了你不能去!我是为了你好!”
“放开我!”程荆忽然歇斯底里地吼道,声音超过了梁景珉,“放开我,梁景珉!你他妈的去死!”
任凭程荆如何挣扎,梁景珉只是用力抱着他不肯撒手,紧接着直接将他扛到肩上锁进了房门里。
他终究不可能整夜抱着程荆,不过一个不留神,程荆便再度跃了起来。
他开始用力地破坏门锁,先是踢,接着便把浑身往上撞,发出一声声闷闷的重响。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智,神态癫狂到梁景珉也不禁心悸。
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忽然明白了医生的嘱咐,更加坚信了,绝对不能让程荆回到月城。
门很坚硬,他无法破坏,便冲到窗前,意图往下跳。
梁景珉终于看不下去了,翻出了一条皮带便将程荆的手牢牢捆缚在了床头。
床是固定的,程荆动弹不得,坐在床前的地板上哭得肝肠寸断,手仍旧用力撕扯着。
此前,梁景珉从没见过程荆掉任何一滴泪水,然而只是这一遭他便几乎要将这辈子的眼泪流干了。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有那样多的泪水,就像从没想到过程荆这样强硬的人能哭得这样痛苦。
看着发疯的程荆,梁景珉的眼神也透露出悲伤的绝望。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黎明时分皮带撑不住了,他喊管家买来了手铐,医生也及时赶来,给了程荆一针镇定。
程荆的手腕破了皮,杨医生为他上药,看了也不禁眉头紧皱。
她的眼睛里略有些责备,长叹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对着梁景珉低声开口:“你看出不对的时候,就应该打电话给我的。”
梁景珉垂目道:“是我不对。我也昏了头了。”
“我在想……等他醒来后,我能不能带他去月城?”
杨医生狠狠蹙眉:“你疯了?那今晚的功夫不也就全白费了。你单看他今晚这个样子,就明白我为什么和你说不能让他看见……”
梁景珉脸色青灰,舟车劳顿外加方才这场闹剧,人总是肉体凡胎有撑不住的时候,而他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低声道:“可我不能这么做。”
“我试过了,可你看看,结局成了这样。”他的眼神中忽然浮现出悲痛的往事,“我没和你说过我的事情吧,杨医生。”
“我母亲死的时候是中午,傍晚时便已经被火化,而我深夜才得知消息,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小时候过得不好,母亲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世上就这么唯一一个爱我的人,上学前还和我道别呢,放学回家就这么忽然没了。我生平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忽然正视着她:“无论如何,你不能剥夺一个孩子见到母亲的权利。即便这么做的初衷是为了他好,这件事我也永远做不到。”
杨医生沉默了许久。
离开前她说:“我无法改变你的决定,梁先生,我也已经多次和你强调可能导致的后果。程先生现在不是智的人,如果你爱他,应该为他做出智的选择。”
“无论如何,我维持我的建议。”
梁景珉点了点头。
他将程荆转移到了地下室的床上,牢牢锁住了他已经裹上绷带的手腕,开了暖气,最终还是打算听医生的话。
悲痛也是有阶段的,他看着程荆沉静的睡颜,深信两人已经熬过了最痛苦的那一个,接下来会是漫长的疗愈期,但终究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