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慧听着父亲重复着“不识礼数就不讨人喜欢”,告状的念头像他嘴里的烟味一样很快消散。
“好了,别傻站着了。”金凤摸摸她的麻花辫,“我们要准备熬菜羹了,罗阳拿柴,我去筛粉,你去把芥菜切了。”
“哦。”罗慧闷声,揣手踱到了灶台边。
新年的菜羹是接新年祭祀天地用的主食,也是接下去几天热一热就能吃的早饭。
当旺火把生米冷水煮得咕嘟咕嘟冒泡,金凤就把米粒捞出,剩下一锅白色的汤水。紧接着,她把搅拌黏稠的米粉一筷子一筷子地挑进汤锅,等它们定型,再放入煎好的豆腐片,炒过的胡萝卜丝,白萝卜丝,最后撒进一砧板的芥菜。
罗慧看着这一锅五颜六色的菜羹,想着它的寓意是来年清清洁洁。虽然她不喜欢喝,但估计天上的地里的神仙都喜欢喝,所以才一代代传下来。
夜深了,外面的鞭炮噼里啪啦,准备迎接零点的到来,罗慧犯困,却被吵得头昏,直到罗阳过来叫她:“别睡啊,清峰家今年有烟花,等会儿看。”
“我看过了。”
“看过了?别村的吧,在头顶放更好看。”
罗慧不信,但到了时间,还是被罗阳拽到了门口。果不其然,她家摆好接新年的阵仗,清峰家的烟花真上了天。罗阳看完,兴致勃勃地去自家院子里摆好的长龙般的红鞭炮,今年除夕不下雪也不下雨,鞭炮的声音特别亮,扬起的灰尘也特别多。
罗阳把点炮的香往墙角一插,进屋捂住罗慧的耳朵:“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罗慧听不见:“啊?”
“我说你胆小,怂包。”
“你才怂包。”罗慧挣扎,被他继续捂着,“好了好了,不闹,待会儿去换新衣服。”
罗慧没应,打了个泪眼迷蒙的哈欠。
第二天正月初一,罗庆成带着罗阳去观音阁里拜佛祖,又去给祖辈上坟。罗慧在被窝里躺到九点多,怕父亲责骂,穿好衣服下床。
金凤笑:“我当你还睡着呢,清娟来找你了。”
初一不开火不做工,大家都当闲人。罗慧用红头绳绑了两个低低的麻花辫,身上是灰扑扑的新棉袄和厚厚的黑色棉裤。清娟一见了她忙说:“这是新衣服吗?”
“是呀,我特地买的,耐脏。”
“耐什么脏呀,你穿我这件。”她把红棉袄脱下来给罗慧,罗慧不要,被她强行扒下,“你的不给我穿,想让我冻伤风是不是?”
“……”罗慧只好由着她。
陈清娟胖,罗慧的棉衣她伸得进手臂绑不住纽扣。她问在院子里晒鞋的姚芳仙:“妈,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好看。”姚芳仙说,“你穿这个显瘦。”
陈清娟又朝着三楼的窗户叫:“清峰!”
陈清峰拉开窗户,看见三姐朝他招手,又看见旁边的罗慧。今天天气很好,她笑起来比阳光还要干净。
“清峰哥。”
“诶,你们去哪儿玩?”
“跳皮筋。”陈清娟抢答,“你来吗?”
“不来。”陈清峰笑,关了窗户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罗慧。
她穿红色真好看,新鲜温暖,饱满轻盈,像绽放在枝头的一朵花。
雷明骑车出村时,远远瞧见祠堂那边有人在跳皮筋。他停下看了眼,没看到罗慧,只看见穿着红棉袄的陈清娟和几个矮她两头的女孩在玩。
他很快骑远。
车后座上的空麻袋是用来装烟花纸筒的,昨晚一顿热闹,今天想必有所收获。奶奶在他兜里装满了落花生和香瓜子,大过节的上人家里收东西要客气,要带笑脸,奶奶本来想陪着,可惜宿醉头疼,被他勒令在家。
罗慧没有清娟那样和妹妹们玩的兴致,换回衣服一到奶奶家,就听她说雷明前脚刚走。罗慧想追,被陈秀春一把拉住:“完了完了,我把你教坏了,你也钻到钱眼里去了。”
罗慧笑,问起奶奶吃了没有,昨晚睡得怎么样,陈秀春想起雷明替她打抱不平:“我把你的衣服都哭湿了。”
“哪有,就一点。”
“我越老越不像话。”陈秀春自嘲,“难为你记挂我,不嫌弃我。”
“你也没嫌弃我呀。”罗慧提起昨晚可怜的几碗菜,陈秀春却解释说她家正月没客人,做多了得吃好几天剩菜。所以她待会儿熬菜羹,明天炖鸡,后天包饺子,大后天烤红薯烙蛋饼,会变着花样做,让雷明吃得新鲜点。
罗慧这才放心,陈秀春又让她也来吃,罗慧嘴上说好,实际也没去过。她爸爸这边孤零零,妈妈那边倒有些亲戚,初二他们去外公家拜完年,初三开始,外公的外甥也就是她的表舅们也陆续来拜年。外公一个人没法招待,大姨家客人又多,表舅们就按约定好的到她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