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家的狗叫了一声,等罗阳反应过来,罗慧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这么冷的天,再跌到池塘里去。罗阳心里有点难受,但没难受多久,还是一头钻进了暖乎乎的被窝。
冬天的池塘水冷得不讲情面,罗慧手指一碰到就觉刺骨,只能逼着自己揉搓。等到适应了,手指就被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好在她不像村里的其他妇女那样会生冻疮,冻疮一生,冷水一浸,简直像是酷刑,所以罗慧不敢让母亲帮她做这种苦活。
太阳光逐渐劈破了云,罗慧洗完衣服,回家晾晒,再把刨好的番薯丝和米糠混在一起喂猪。这时罗阳已经上学去了,她就拿上两个昨晚母亲贴的面饼子,背着书包小跑去学校。
谁知半路碰到雷明,他看见她,突然刹车,却不说话。
她意外他今天这么晚,雷明这才开口:“奶奶睡懵了,烧粥烧大半天。”
“她这段时间忙坏了。”罗慧算着日子,“好在下个月就放假了,一放假就快过年了。”
“嗯。”
“奶奶说你要去那个泥水师傅家里……”
“你上不上来?”
“?”
雷明捏着刹车把:“不怕迟到?”
“哦。”罗慧转到他后面,坐上他难得空着的后座。
她陪奶奶忙活的这些天,雷明一直在收破烂。罗慧偶尔在放学路上碰到他,都没打过招呼,因为他比她更忙,轮胎往前一转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
有一回她在摊子上跟奶奶聊天,奶奶告诉她预防冻疮可以在夏秋季节用凤仙花的汁水擦手,入了冬就用干凤仙花泡的水或是羊油擦,她刚开始信以为真,但又发现不对,这法子要是有用,谁还会受这苦?奶奶这才笑着改口说没用,冻疮会留根,时候到了就跟种子发芽似的冒出来。
奶奶握着她的手夸了几句,说从她的手相就能看出她命好。她们从冻疮聊到算命瞎子,再聊腌咸菜做腊肉,雷明骑着车来了。
奶奶接过他买来的馒头,把炸破了的菜盒子给他,让他带回去给狗吃,又让他带罗慧先回家。罗慧记得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还有事,就先走了。
罗慧和奶奶熟得快,和他却熟不起来。她觉得雷明打心眼里不喜欢她,因为她胆小怕事却爱多管闲事。眼下,她在后座咬着干硬的面饼,猜测他今天这样好心,大概是奶奶替她美言几句的缘故。
正好,雷明提及奶奶答谢她的打算:“她说赚了的钱会分你一点。”
“我不要。”
“你帮她帮得都没怎么收破烂。”
“但我学会摆摊了呀。”罗慧觉得吃食生意比破烂生意更干净,而且不用再往破烂里洒水和塞石头,赚得心安理得。
雷明不懂她的想法,在心里骂了句傻得可以。等他骑到小学门口的路上,罗慧拽了下他的衣角:“你骑快点。”
雷明以为她担心迟到:“来得及。”
“不是来不来得及,是……”
她话没说完,眼角瞄见的那人已经叫了声雷明。
雷明停下,路边小摊上的孙旺辉喝完豆浆,捏着半根油条走过来。
“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
孙旺辉对罗慧的印象不可谓不深:“我早想问了,这是你妹?”
他伸手去碰罗慧的头,罗慧急忙跳下车。雷明挡住他的试探:“别动手。”
“我就动了怎么着?”孙旺辉眼里满是血丝,“你不会真以为我怕你吧。”
他当然不怕,但雷明也不见得有多怕他。他揪住雷明领口的瞬间,雷明反应极快地抵住了他的喉咙。
罗慧忙扶住车把,听见孙旺辉撂下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临走前还给了罗慧一记白眼。
罗慧惶惶,等他走了才问:“他还是咽不下那口气对吗,还是想报仇对吗?他让你等着就是要找机会收拾你,对吗?”
雷明冷笑,要打就直接出手,就刚才一对一都只会嘴上斗狠,再找机会又能怎样。
雷明让罗慧上车,听她问:“都这个点了他怎么还在这?”
“你管他。”
“他不上学了?”
“上。”但雷明只在食堂见过他两次。
“初中的坏人是不是比小学多啊。”罗慧忽然有点害怕。
雷明只说:“你多吃饭,力气大了就不怕。”
“那长大力气就会大吗?明年的我肯定比今年厉害吗?”
“会。”
“那——初中比小学好吗?”
雷明载着她往前:“好。”
罗慧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
“干嘛。”
“你的胳膊是比我的硬。”
雷明失笑,明年她初一他初三,有他在学校,她有什么好怕的。
日头升起来了,路边的白霜一晒便不见踪影。雷明迎着风,阳光照在他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