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雷明抬头看他一眼,陈江华则干笑两声,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雷明看着他的背影,只觉一股无名的火气涌上心头。跑去楼顶,大人们正边忙活边谈天,谁也没注意他。他脸色难看地下楼,出门,头顶的太阳愈发猛烈。
他在心里骂起陈江华,骂完了又骂奶奶,这个老笨蛋,总要报答报答,报答个屁。还有她那个逃跑的媳妇,他那可恨的妈,一想到他这段时间当牛作马用掉的力气几年奶也喝不回来,他的头又开始痛了——比早上起不来床还要痛。
他低着头,闷声不响地走到家附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进屋,否则要跟奶奶吵起来,于是转去上风塘边,脱了衣服往里跳。
伏天的水又热又烫,但他像条被放生的鱼,灵活而急切地从这头游到那头。几个来回之后,他憋足了气往下沉,一直沉到沉不下去,再慢悠悠地浮上来。
如此反复,他边游边玩,玩够了再向着岸边靠近。不料一睁眼,只见埠头旁站了个女孩。女孩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戴着草帽正拿棒槌敲衣服。雷明看着她敲完,拧干衣服,再转身漂洗,她却忽然抬头,直愣愣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雷明皱眉出水,加速游近,刚想说话却听远处传来奶奶的呼叫:
“雷明!明明!你个小祖宗逃去了哪?”
雷明忙不迭转向,去旁边那块石板抓了自己的衣裤和鞋子,用手举着带到了女孩这边。
他匆匆往她面前那堆湿衣服里一塞:“别说我在这!”
话音刚落,他重新潜进水里,很快地,竟连水花也看不见了。
陈秀春迈着小短腿经过池塘边,看清正在洗衣服的小人:“呀,慧囡!怎么这时候才来,太阳晒人喽。”
罗慧手里还攥着刚才拧过的衣服:“……啊。”
陈秀春想问候她妈金凤有没有好点,但见她一脑门的汗,心想金凤怕是虚得厉害,不然不会是她来洗这么一大桶衣服。
她没多说,继续向前,然而走了几步又折返:“你有没有看见雷明?这臭小子,到点了不吃饭,还要人家来叫他。”
罗慧下意识看向池塘水面,然后转过来摇了摇头。
陈秀春于是骂骂咧咧地走了。雷明等了会儿,悄悄浮上来,手臂搭着石板不住喘气。
这次时间太久,差点就憋不住了。
他等了半晌,然后跟青蛙似的跳上了石板。他左右张望,确定奶奶往竹林那边走了,便从衣服堆里挑出他自己的往身上套。
“诶!”罗慧被他的水溅到,后退半步。
雷明弯腰:“你诶什么!”
“湿了。”
雷明扯扯衣服,在罗慧面前站直。罗慧看见他黝黑而瘦弱的小腿,下意识地还要往后退,雷明却重新蹲下,从衣服堆里翻出他的鞋子。
他抬眸,看见她额前豆大的汗珠,以及她那双警惕的眼睛,跟在学校里看见他时一模一样。
他轻哼,甩了甩头,细碎的水珠像雨点一样洒到了她的帽檐上:“看我干什么,洗你的衣服。”
说完,他拎着解放鞋迅速跑远。
田埂被太阳晒得烫脚,他回到家,囫囵换下衣服,又拿着洗脸布在太阳下飞快擦头。
他可以跟奶奶解释他没去吃陈江华家的饭,可以让奶奶知道陈江华不要他干了,但他不能让她知道他在池塘里游爽了,否则她一定会气得用干细的竹枝抽他——因为他的爷爷就是在水里淹死的。
第二章
陈秀春转了一大圈回家,雷明已经将全身擦干,还把衣服放井水里漂了挂在竹竿上晒。陈秀春以为他汗出多了,没作他想,一进屋便道:“你到哪里去了,清峰姐姐来叫你了。她家好菜好饭地伺候着,为什么不去吃?”
雷明把陈江华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不要我干了。”
“不要你干还不是因为你干得差,他本来就嫌你力气小,怕你累坏了。”
“那你怎么不怕我累坏了?”雷明听了不服气,“他白用了我这么久,不给烟也不给工钱,今天连利是也不给我,怎么,我们的债还没还清吗?”
闻言,陈秀春默了默,像在思考怎么回答,但最后也没思考出个结果:“你一个小孩,这么计较干什么。”
“哦,出工的时候我是大人,要钱的时候就成小孩了。”
陈秀春被他一堵,既觉得好笑,又不免心酸。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问他:“饿了没,我去给你煎面饼,再加个鸡蛋?”
雷明说:“我不要。”
“那加两个。”
“……”
陈秀春知道有戏:“赶紧来给我烧柴火。”
她一上午都在串珠子,本打算把早上的冷粥当中饭,眼下雷明回来,光喝粥肯定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