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慧接过,是张折了三折的纸,纸上只有一句话:“我八月回来。”
她视线微凝,把它往护士服的口袋里一塞,又拿出来塞进裤兜。她握着筷子,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张纸的主人——它当然是雷明写的,不管他是在清峰那写好了带过来,还是来这等她等不到才留了纸条,都算是个交代,而他难得交代的原因和结果,就是他又毅然走了。
罗慧昨晚在床上想得很清楚,她让雷明陪她半个月是十足十的气话,她也并不认为雷明会因为她的气话做出实质的改变。眼下的纸条佐证了她的猜测,让她既失落又欣慰,失落的是她在他心里无足轻重,欣慰的是自己可以把满腔思念用麻袋装好或用麻绳捆好,然后果断封口打上一个不必解的结。
下班回家,她看着架子上他买给她的书,把它们全部放进了箱子里。而后,她翻看那厚厚的一沓南省日报和昌城日报,尽管她鲜少从上面得知具体的南元县的消息,但她自打订阅后就习惯性地找,如今看来,她以后也没有再订阅的必要。
转眼一周过去,她带着新配的药水回家,母亲背部的红斑还在。在排除了去田间地头沾染毒气毒虫的可能性后,罗慧意识到母亲的免疫力下降得越来越明显了:“妈,你要是嫌市里远,那就去县医院,小病拖下去也伤身。”
“没什么伤不伤的,我大病都撑过来了,小病不怕。”金凤想起以前的虚弱可怜,对现状还算满意,罗慧却反对她这样苦撑。
“去医院做个检查很简单,现在不做,以后发现大病治都来不及。”
金凤听女儿轻声细语,不忍反驳也不想反驳,只是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其他没什么异样,就是私处有些难熬:“那——那方面也能查吗?”
罗慧不解:“哪方面?”
金凤思索半天,想不出合适的词。罗庆成上了年纪,那方面的欲求并没有减退。儿女都长大了,家里剩下他们两个,夜晚清静漫长不知如何度过,他就老是缠着她。她自打生育后就会漏尿,前些年吃了宫外孕的苦头,对性事的热情陡减,几乎是抱着被折磨的决心去讨好,尝不出一点兴味。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的确出现了变化,她时常感到乏力,下腹也有隐隐坠痛。她看着罗慧,心想,别的农村妇女遇到这样的事没人说,她这个农村妇女要是也不对女儿说,倒真成了自找罪受。
罗慧听完她含糊不清的描述,先是皱眉,再是狠狠皱眉:“妈,这些症状持续很久了,是不是?”
金凤尴尬地没有说话。
罗慧当天下午便带了母亲去医院,晚上擦黑回家,还被父亲念叨。罗慧在路上被母亲千叮万嘱不要提检查的事,眼下只好装聋作哑,只说出去逛逛。
“那干脆逛到明天再回来,晚饭也不用吃了。”
因为她们去得晚,化验结果得明天才出。罗慧存着带母亲去人民医院的心思:“爸,下个月让我妈去我那住几天吧。”
罗庆成抬眼:“怎么?”
“我住宿舍时不方便,现在搬家搬出来也好久了,妈也去城里玩玩。”
“她不去。”罗庆成不知她哪来的臭毛病,“一个两个都躲到城里,家里就这么难待?别说你了,你哥的新房我也不去住,以为结完婚就了不得了,后头的一屁股债呢?都要我来还!媳妇媳妇,再漂亮的媳妇有什么用,只知道享清福不知道伺候公婆,我到现在没得到她一分力气。”
罗慧和母亲交换眼神,没有说话。晚上休息时,金凤拿了一小碗杨梅进了罗慧的房间:“你哥和你嫂子都忙,前两天打电话让你爸去永涧镇买些杨梅,说要送领导。你哥领导两篮,你嫂子领导两篮,你爸买了还得坐车给他们送县里去,所以憋了一肚子气,到现在也没消。”
罗慧看着碗里已经不太新鲜的杨梅,金凤解释说:“这些不是永涧镇的,是你江华叔早上给的,我忘了拿给你吃。”
罗慧说:“我不要。”
“挺甜的。”
罗慧还是摇头,她年少时已经吃过最好吃的杨梅,其他的不尝也罢。金凤无奈,只好自己一颗颗吃了:“你这次回来不太开心?”
“没有,挺开心的。”
金凤看她的黑眼圈,从来没这么重过。
“慧慧,”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猜,“是不是和雷明有关?那天我洗完衣服……看到他回来了。”
罗慧想起他回来给奶奶扫墓,眼皮一跳:“然后呢?”
“然后他在田埂上给我让路,什么也没说,我就回家了。”
“……嗯。”
“他不是个识礼数的人。”金凤心里有疙瘩,“他在外面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