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他替古瑭赎回表,也只是想利用这份人情。至少今天之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此时,他觉得山野的风像一块透明的磨刀石,将一根根野草都磨砺成剑,锋利无比。它们可以软腰迂回,但总会有凌厉闪光,见血封喉的一天。
他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只问了古瑭一个问题:“刚才那孩子叫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我暂时替他想了一个,”古瑭的声音含着温柔的期盼,“严衍,小名盐盐。”
陈明烁咀嚼着名字:“有什么说法吗?”
“祝愿他长成一个被人人需要、永远不会被遗忘的重要角色。”
“就像你一样。”陈明烁道。
古瑭浅笑着摇头:“您抬举我了。”
“你知道我从不会恭维人的。”陈明烁的指尖将烟掐灭,没有丢地上,而是装进了自己的衬衣口袋。
诚如他所言,古瑭用实际行动,完全刷新了在他心中的印象。
古荣延的案子,是陈明烁入行侦办的第一起重大刑事案件,涉及几百号人物,其中不乏身居高位的。案件脉络如同抽丝剥茧,他为之努力了三年。
白手套像这座城市的电源转接口,下游连着各色黑道组织和灰色地带的商人,上游连着他们的保护伞,古荣延就在其中不停疏通上下关系,确保每一根电线都能顺利亮起。
陈明烁当时年轻气盛,以为抓住古荣延就可以顺藤摸瓜带出一连串嫌疑人。没想到,转接口一坏,上下游像断裂的电线,纷纷缩回熄灭,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转接口坏了,就换一个。
阶级跌落的贾邦年是最好的人选。起初他做的大多是上游的白道生意,但是贪心不足,欲望不止。在钱三爷的介绍下,他认识了上一任白手套的后代,古瑭。
上游不常露面,而下游的黑道、商人都是古家的入幕之宾,古荣延出入酒局时从未回避过古瑭,还常年把他带在身边认人。古瑭当时只以为是交好的叔伯,都一一暗自记下,却没想到,这份名单最后成了引诱贾邦年的鱼饵。
古荣延的案件一直追踪到了古瑭,陈明烁监视了他几年,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发生了那起盗窃案。此案与白手套毫无关系,但他还是为古瑭赎回了表,为的就是赚取一份人情。
没几年,贾邦年崭露头角,像当初盯上古荣延那样,陈明烁嗅觉敏锐,再次盯上了他。在那一晚的露台上,贾邦年走之后,陈明烁紧接着出现了。
基于那块手表的回报,古瑭同意了他的计划——
利用贾邦年对名单的急迫需求,古瑭作势卧底到他身边,与那些下游的亡命之徒重新建立联系。贾邦年掌握了上游人脉,只要稍加牵线,下游原先的保护伞就渐渐浮出水面。
半年时间里,古瑭像个桥接断肢神经的外科大夫,将这些脉络梳清楚,装订成册,此册便是花皮书。上下游的名单分为两册,上册为国之根本的《牡丹》,下册则为毒害烂根的《罂粟》。
这本花皮书像缠绕的荆棘丛,里头不断伸出贪婪的双手,毒害压榨着百姓。但若东窗事发,罪犯只会是贾邦年一人。
如果粗暴地将其抓住,结果不过是多了个坏掉的转接口。故此,陈明烁选中了霍叙冬,让他伪装成一个更好用的白手套,依托古瑭的里应外合,把贾邦年的“客户”一条条输送到他的公司,最后将花皮书里的双手一一拷牢。
“卧底不到一年,就能厘清千万份关系链,将七成嫌犯输送给了霍叙冬,你很厉害,也让我刮目相看,”陈明烁拍了拍古瑭的肩,“等这件事圆满结束,有没有兴趣考到我厅,为人名服务?”
古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杂草,失笑道:“不了,我纹了纹身,考不了公。”
是个幽默的笑话。
本是个阴天,到了傍晚时分,夕阳却意外地从云层散落几道霞光,山脚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是一家人晚饭的时候了。
也许被眼前的生动气息所感染,陈明烁突然感性地问了句:“为什么当初会答应我的计划?我当时警告过你,我对成功只有一成把握。这是一条随时会跌落悬崖的不归路,稍有不慎,你就会被贾邦年发现,永远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暮光中,古瑭眼神闪烁,笑得温柔:“因为我想和他在一起。”
他解释道:“在你找到我之前,大伯的事一直是我心中难以纾解的心结,抑郁和自卑始终让我无法面对叙冬,但他不该跟着我承担这些。他的心意我一直明白,我也想奔向他,成为他的爱人,所以必须也有爱他的能力。我不能再自怨自艾下去,对抗心魔最好的办法,就是亲手解决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