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渐渐靠近休息室,直到沈阔将霍叙冬搀扶进去,快关上门时,古瑭才终于有勇气上前,一掌撑住门板。
这勇气来得突然,连古瑭自己都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沈阔低头看了看霍叙冬难受的样子,也不想与古瑭过多纠缠,于是问霍叙冬:“要不要让古瑭来照顾你。”
“别,”霍叙冬垂着头摇了摇,视野模糊晕眩,唯一清醒的神识便是千万不能让古瑭看见自己这幅醉醺醺的样子,“不用,别让他来,你帮我,帮我……”
霍叙冬本想说:“帮我扶到床上就好,我自己能行。”但他再也无力坚持,话尾一松,很快失去了意识。
“你都听到了。”沈阔抬起头看古瑭。
不像询问,而是陈述。
于是,古瑭眼里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全然黯淡,默默松了手。
他看着房门缓缓而合,“咔啦”关上,步子退后一路靠到墙根,滑落,坐下。
展厅散场了,半夜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走廊的玻璃上,形成层层叠叠的小水花。古瑭的一侧耳朵靠在上面,听着这雨滴声异常清晰,就像听见屋里头的沐浴,温柔的擦拭,以及耐心的低哄。
走廊的几盏壁灯只微微亮,保持着昏暖的色调,古瑭抱膝而坐,静静地听了一夜。
“叙冬,我也可以照顾你的。”
可是四周空无一人,没人听他说话。
第16章 狼与狗的时间
凌晨四点。
微雨如星芒在空中浮动,下不痛快,沉寂一夜的蝉鸣又有冒头的迹象。走廊尽头是个半封闭的露台,一闪一灭,是古瑭正在拨着打火机。
他靠墙根坐着,单腿屈膝,雨水顺着头顶屋檐滴落,在地上溅起水花,刚好打湿他的脚跟。
雨丝虽小,却也雾蒙蒙地遮住了视野,靛蓝色的雨雾隔离着尘世,一切变得朦胧恍惚,是晨还是夜,界线变得十分模糊。
“咚、咚、咚……”
走廊里,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串脚步声,人影踽踽而近,一袭暗色风衣长没脚踝,辨不清身形。
“哐啷——”连接着露台的铁门被打开了,一只皮鞋踏入,接着是一声似是而非的笑:
“古瑭,原来你在这儿。”
短短一月,已是第三次听到这种脚步声了,如同魔咒般,每听一次,好像就会改变人生轨迹,这令古瑭十分厌恶。
他抬头,对上那张中年男人发福的脸,自嘲一笑:“还是被你找到了,贾爷。”
贾邦年一改昨日油头滑脑的作风,脊背立挺,几步走到护栏边,从高处俯瞰着整个城市,冷冷一笑:“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还以为你早就烂在沟里了。”
古瑭垂下头,继续玩回手上的打火机:“劳贾爷惦记。”
火苗忽明忽灭,在夜空中跳耀着。
贾邦年掏出一根烟,凑到古瑭面前,借了个火,随后白雾从口中吐出,与雨雾融在一起。
一根烟后,他继续道:“你大伯为了保全你自我了断,死之前,不是让你躲得远远的吗?这么多年一直藏在杭城,活得像只臭老鼠,为了什么?”
金属有节奏的碰撞声依然继续,古瑭沉默着,没有回答。
当年古家倒台,破产只是表象,实则是碰了不该碰的红线。这圈子里的钱,有多少是来头干净的,古家的钱就是头一份的脏。
遥想古老爷子一生兢兢业业打下了山头,咽气前,就是担心大儿子古荣延心术不正,才把公司交给古瑭的父亲,不曾想,天不佑古家,二儿子英年早逝,兜兜转转,古家又回到了古荣延的手里。
东南沿海暗流涌动,几笔灰色地带的钱就在某一日涌了进古家,古荣延吃到甜头后,涉黑、洗钱,野心愈来愈大,但与虎谋皮能得几时好。
东窗事发的那晚,黑白两道都向古荣延发出了追捕令,一步黑,步步黑,两头都想拔萝卜带泥,挖出上下游的更多接头人。
想古荣延这一辈子自诩枭雄,到头来却连自己心爱的侄子都保护不了。无论出逃还是进牢,只要他古荣延还活着,就有松口的那天,黑道的那些豺狼会拿他的软肋开刀,首当其冲的就是古瑭,会被如何折磨到死,他不敢想。
故此,古荣延选择让自己做一个永远无法开口的人,除此之外,唯一能为古瑭做的,就是让他带着家里仅剩的细软逃跑,有多远跑多远,永远别回杭城。
可古瑭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直面律法的裁办,和黑道的不断逼迫和骚扰。那些人打累了,问累了,也知道从古瑭嘴里真撬不出什么东西,监视了几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可他为什么不逃?
“为了等霍叙冬回来?”贾邦年吐了口烟,已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你可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