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叫辆车送你回去吗?”鞋跟不过五厘米的高跟鞋在夜间的疲惫作用下发挥着威力,踩着台阶向上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积累起来的疼痛,肩上的皮包压得肩膀发酸,换了一边背包顺势转头问他道。以为他戴上了耳机听不见,我便又看着前方当刚刚的话没说过,再上了两级台阶被外面突然闪了两下的路牌灯光干扰了视线,而后我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身上钱不够。”
“父母呢?”我下意识地跟上一句。
“不在东京,我一个人住。”他说话时不会看我的眼睛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在一旁两手插兜稍有些弓着背步速很慢地走着。
于是我抬手指向前面那个蓝底白字的招牌,第三个字母已经不亮了,我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样心情的驱使下提出了这样看起来绝对不算正常的邀请,也就更不会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想法中点头同意的。
玻璃门左边的一扇坏了两个月还是没有修理,我推开店门,前台坐着的女人低头磨着指甲没有看我,只在听到我说两个人的时候缓缓抬起头,黏着的假睫毛歪了一点,蓝色眼影遮盖着眼周的乌青,她在看我身后似乎正盯着墙上已经没电很久的挂钟愣神的高中生,接着摸出一张房卡扔出来,“二楼左边第三间,声音小点就行。”
这种时候再跟一句解释确实有些多余,便沉默着走上楼。
房间很小,拿出柜子里的一床被子铺在床尾的地上以后就没有空余位置留给人走动了,他脱下脚上的运动鞋,弯腰在墙边摆好,接着把斜挎着的包丢在椅子上,伸手抓过床上的一个枕头便盘腿在地上坐下。
他很自然地就选择了睡地板。
“潜君,对吧?”我两手枕在头后,看着天花板上一条从角落延伸出去的裂缝,用登记时的名字叫他。
“潜就行了。”他翻了个身也开始看那条裂缝。
“可能听起来有点像说教,不过一人住的话以后还是要早点回家更安全。”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那样像是一个长辈。
“晚上在便利店兼职,换班时就是这个点了。”潜尚保在脑海里只花了零点三秒钟的时间就编好了一件并不存在但又绝对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用来回应这句也是理所应当会出现的说教话语。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并非因为面对着的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所以无法说出实话,只是因为他不觉得陌生人会愿意听一个三两句说不完的实话,再加上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去说的事情。即便最终结果是一句简单的户美学园在东京都代表决定战落败无缘春高。但是却又需要从最初沼前辈的手受伤开始说起,因此,这很麻烦也很没有必要。
作为排球部入部不足一年的新生,在这一场比赛前被拍着肩膀说要替补前辈的位置上场,一直到发球摸到排球的那一秒之前,内心还处在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过是在当下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而已,潜尚保始终可以在每一件事情上找出合理的理由劝服自己只需要单纯接受就可以,开心与兴奋都很多余。可是理性当然不是人类的本能,他也仅仅是这么说说。如果是本能,他自然不会在裁判哨声响起,记分牌上比分跳了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让眼泪从眼眶中涌出。
——这一球是我的问题。
一句话一瞬间就占领了大脑的所有的思考空间。仿佛打破了某种单单属于他的原则一般。紧跟着的赛后的拉伸,到回了学校后的比赛检讨会,甚至一直到被拉去了KTV坐在角落里看着前辈们抹着眼泪对着话筒吼听不出曲调的流行歌,都没有能够夺回思考的主动权。而与他们在店门前分开后,这段距离电车站十分钟的路程等到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在街上游荡了几个小时了。
“真辛苦啊,明明这个年纪比工作有趣的事情那么多。”在他回答完我之后,我便感叹了一句没再抛出可供对话的新问题。
几分钟后安静的房间里听到了一点点音乐的节拍声,大约还是耳机的漏音,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只是自顾自地讲着无关紧要并不需要回应的话题。每一个失眠的夜里,大多数人总是习惯性将那一段几乎一眼就能看完的过去重新描摹一边,我既不是失眠人中的那个例外,并且我的生活确实也只需要一瞥就可阅览完毕。
十年前大学毕业拿了现在工作的商社的内定进入了会计部,入职的第一天到现在几乎始终在做同样的事情,在过了那个想要证明自己其实不只是这个程度的阶段以后,逐渐地就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准时下班是什么时候,拿着只足够在这个城市里勉强活着的给料,从新人被叫到前辈,最后再变成办公室里每天都会出现却没有一个人记住的人,将「普通」两个字活成了最初与最终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