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倥偬而过,如此短暂,他得记得。
唯一能够听他这种抱怨的就是齐昭昀,对方既不会多加评判,也不会擅自劝解,就只是含笑听着而已,偶尔开几句玩笑。
“那她大概是觉得你知道的,或者你会等到的。”齐昭昀简单的说。
顾寰的心跳漏了一下,他自己清晰的听到了。齐昭昀一向善于猜度人心,尤其顾璇玑和他有几分相似,只要对方不是有意隐藏,那么其实不难分析动机,何况还有顾寰从旁提供各种消息,而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大事。他没有追问是什么好事,甚至没有问顾寰到底知不知道,未免太过笃定。
“她确实是这么说。”顾寰无奈的回答,又忍不住多抱怨了一句:“我总觉得自从她离开祭宫之后变了许多,我反倒觉得陌生,难以招架了。”
从前巫烛不会和他开玩笑,当然也不会和他打哑谜,像这种明知故问也从没有过。顾寰并非不知道这是好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该如何回应。他们都在摸索一种新的相处方式,彼此都需要更多的适应于容忍。这感觉其实不错,但顾寰难得觉得自己被悬在半空,一时半会不会落地,于是也就嘀嘀咕咕的多了很多要告诉齐昭昀的感受。
齐昭昀从来不因此而笑话他:“夫人大概只是轻松了许多,至少眼下她的肩上没有压着天穹四野。”
这话举重若轻。顾寰自动听成“至少她现在不是随时会死”和“她其实也不会喜欢祭宫”,忍不住长长嘘了一口气,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闷声嗯了一下。提到顾璇玑他向来如此,总得情绪低沉,齐昭昀听他倾诉衷肠不少次了,闻言也不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只是离他走得更近了一些。
二人在宫门之外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才翻身上马。顾寰骑一匹白马,齐昭昀的是通体纯黑的马,都是赵朔赏赐,踏着小碎步走在一起好似一对。二人穿街过巷,既没有前呼后拥,也没有闹市纵马,然而人群还是纷纷散开,往马上看去。
时下马匹太少,多数都是军马,因此能在大街上骑马的人也就是当官的而已,新都在被赵朔定为迎立幼帝的都城之前遭遇了好几次战乱,即使承平渐久,民众也时常惶恐不安,心惊胆战,有求生和自保的本能。
齐昭昀和顾寰都不说话,偶尔有踉跄的孩子闪避不及,就勒住缰绳等着惊慌失措的女人们来把他们抢走。路过集市的时候齐昭昀控马慢了下来,他往一筐红彤彤的柿子那里看了一眼。顾寰了然,开口:“我院里没有柿子树,不过今年还是要多买一些做柿饼。”
说着指着那个竹笥问齐昭昀:“想吃吗?”
齐昭昀看了一眼,意外的有些犹豫,似乎矜持,随后点了点头。
顾寰驱马走近,翻身下马在腰带里乱掏。他身上带钱,但一直都穿窄袖,因此不好放在袖袋里,就塞在腰带里。齐昭昀也驱马凑近了,看着因熟透而柔软流蜜的柿子,也看着问价给钱的顾寰,后知后觉意识到顾寰是给他买的,一时有些异常的沉默起来。而顾寰已经对那卖柿子的汉子交代了一番,如何到齐昭昀门上,把这竹笥交给看门的人,于是他回过头来表功的时候齐昭昀就问了一句:“你不想吃吗?”
顾寰摇头,又轻巧迅捷的爬到了马背上:“我和你一起过去。”
顿了顿,又提起柿饼:“你想吃柿饼么?我会做。”
顾寰会做什么齐昭昀都不大吃惊,他只是意外于顾寰准备做给自己吃,但还是点了点头,看着那个汉子背起竹笥往小巷子去了。顾寰大概是不害怕对方拿了钱就跑,柿子也不给他们的,齐昭昀也不怎么害怕。他想了想,问:“你还会做什么?”
这话语焉不详,但顾寰明白至少对方至少不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刑求战俘,或者杀人的一百零八招式,于是简单的数了数:“我会盖房子,做木工,做剑鞘,翻墙……”
这话其实还没有说完,但齐昭昀笑了,赞同:“翻墙我见识过了。”
顾寰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没想让你见识这个。”
当时他大概也是刚被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个黑黢黢的人影站在齐昭昀的房顶上,顿时就心惊胆战起来。剑客也不少见,高来高去,几乎无所不知,是最好的刺客。有巫见行刺那一回,顾寰再看到这种场面,想到对方可能要齐昭昀的命简直肝胆俱裂,什么也来不及说,爬起来一声唿哨就带头越过了两家的墙头。
当然事后齐昭昀对他解释过沈约是谁,来做什么。虽然十分简略,不过顾寰已经知道齐昭昀十分信任他,甚至感激他。有些真相不用问,更不必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沈约几乎是齐昭昀仅存的家人了,他能再次出现,来专程拜访,告诉齐昭昀一些事,二人好好的谈话,好好的道别,然后去代替齐昭昀做一些他做不到的事,齐昭昀不可能不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