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偏偏只能说真话,只会说真话,读过的书救不了他,只有一颗乱跳的心指使着他,连一点修饰的辞藻都没有。好像一副画上没有了唼喋相接的鱼,没有了凌乱缤纷的花影,只剩下清凌凌的月光,要把他内心深处自己都说不明白是什么的东西全都照出来。
顾寰哪儿经历过这种事,觉得自己十分可怜。
他吃了一口槐花麦饭,就被一股清香给包围了。这时节正是吃槐花的时候,前段时间吃榆钱,现在叶子已经老了。京郊大营里有不少槐树榆树,倒是方便了做饭。
这一点上南北口味不大一样。新都吃的主食多数是饼,黄米饭和麦饭,顾寰在江东的时候天天吃的都是稻米,很不习惯。军中倒也不是一直都有功夫埋锅造饭,啃干粮喝凉水的时候更多。但现在是在后方,且靠着京师,要是还没有上好的补给就是怪事了。眼下桌上还有羊肉和猪肉,再加两盘清炒的时蔬,新鲜脆嫩,倒是使人心生愉悦。
要让人打仗,就必然不能饿着肚子,赵朔占尽天时地利,向来财大气粗,顾寰手里的兵更少有吃也吃不饱的时候。他吃的和当兵的差不多,无非就是种类多一些,都是一个灶上的。
顾寰猜测齐昭昀也不是那种在军营里讲究出身优渥的人,只是隐约发现齐昭昀大概是胃口不佳,也不吃羊肉。
牛肉是向来很少的,宰杀犯法,因此猪羊鸡鸭比较常见。顾寰也吃过马肉,战马老病,或者被人围困,都得吃马肉。马肉并不好吃,又粗又硬又干,且吃的时候心里也十分沉重。因此他倒不讨厌吃羊肉。贺氏年年送上好的滩羊,一送少说好几百只,水草丰美的时候都是论千。送是送到赵朔这里,顾寰自然也是有数的,分给他的自己吃是吃不完的。
滩羊肉质细嫩,几乎没有膻味,大概是最好吃的羊。顾寰头一次吃到是他第一次得胜归来,赵朔正好收到送上来的羊,亲自下令烤了一只给他送来庆功,大概是宴上最显眼的一道菜。
因此顾寰并不讨厌吃羊肉,他也是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齐昭昀恐怕不喜欢。
大概是打了太多年的原因,南人北人都喜欢攻扦对方,从饮食习惯开始吵得不可开交。南人吃鱼虾螃蟹多,是上不得台面,北人吃猪羊鸡鸭,是粗鄙野蛮,总之落不着好。
而顾寰在齐昭昀一个南人定居新都半年之后终于想起来:水土不服里面是否包括饮食不惯?
他确实没有怎么和齐昭昀一起吃过饭,更不记得从前是否发现了这种端倪。而齐昭昀自然不会说。
第三十四章 ,天道不公呢
齐昭昀挑食这件事明明白白的摆在面前了,顾寰也得咀嚼好一会才明白滋味。他心中的齐昭昀不说不食人间烟火,至少也该叫好一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不大可能有什么毛病。
而齐昭昀屡次对那盘红焖羊肉视而不见,反而是两盘时蔬快见了底,顾寰居然愉悦起来,挟起一块羊肉放在碗里,若有所指道:“都督现在到新都也好几个月了吧,还习惯吗?“
他猜齐昭昀不会对自己直言,毕竟连丹枫之死都能独自吞下苦痛的人,怎么会对他抱怨饮食的事?
果然,齐昭昀只是摇摇头:“大概是没有办法习惯这么大的雪,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顾寰顺着他说下去:“这倒是,新都毕竟太偏北了一些,听说往东北再走一千里,往珠江上游的燕川郡一年得有六个月是冬天,“燕山雪花大如席”,恐怕不大好过。”
齐昭昀嗯了一声,接着道:“燕川郡出产烈酒,一滴就能醉倒壮汉,这可不是虚言,且民风彪悍,无论男女都习武,大概也是这大如席的雪花所致。”
他毕竟是读书的人,知道这些不足为奇,顾寰也知道一些,不过不是因为他看过或者听说过:“我就是燕川郡的儿郎,都督看我彪悍吗?”
齐昭昀闻言先是露出惊诧的神色,片刻后才想起来:“这我倒是忘了,只以为将军是新都人。”
他对顾寰笑笑:“将军征战在外,威名四海皆知,不过说是彪悍么,其实也不尽然。正如外人传言,是匹威风凛凛的白狼。”
终于把这个记了许久的比喻说出来,顾寰果然脸一红,不吭声了。全军上下盛传和齐昭昀一本正经的夸赞区别太大,顾寰很难坦然接受。齐昭昀也不接着就这个白狼的话题逗他,而是认真的询问:“不过烈酒的事是真的么?”
南北虽然也曾经互市,但燕川郡就太远了,何况气候使然,一旦大雪封山,别说做生意,就连出房门都难,还得挖开门前一人多高的积雪。弄到本地的烈酒并不容易,流传到澜江以东的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