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寻难受到无以复加，理智上他清楚这些话不过是审问技巧，对方对他根本没感情，但他也确实为此难过，真心实意地后悔和歉疚。
他的脑袋里仿佛有条金鱼，游动的尾巴扫过，敲打着他的神经。继寻晃了下头，说：“对不起，对不起。”
陆子洋冷冷笑了下，他心里有种恨意：“对不起？”
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些：“这可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
陆子洋去了衣帽间，从里面拿出一台摄像机，打开来，放入储存卡。
他看着上面录制的画面，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自杀吗？”
继寻身形一僵，他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和我有关吗？”他有些困难地问。
“不然呢？”陆子洋笑，“你以为我开枪闹着玩是吧？”
视野暗了下去，脑海里是细细簌簌的声响，无数的小黑点爬满了目之所及的空间。
在那晃动的世界里，继寻听到陆子洋确定道：“你是议事会的人。”
议事会？
继寻很难把这个概念和陆子洋联系起来，他的思维已经非常迟钝了，应激反应让他变得呆滞又空茫。
陆子洋说：“我为了防止自己伤害你，选择了清空记忆。”
“你真的很厉害呢，”他语带嘲讽地夸奖道，“你能让主神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继寻不知道这个伤害指什么，但那一定是人类不能承受的痛苦。他心里有些难过，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陆子洋的善意。
眼前的陆子洋笑啊笑，看他没什么反应，又进一步解释道：“我的意识储藏在云端，各个世界的身体就像一台台机器，身体的记忆可以上传，也可以从云端下载。我自杀了，身体的记忆就没有了，我现在是同步的云端记忆，所以我不记得你。”
“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笃定自己会杀了你吗？”
继寻心里一跳，他垂下眼睛，只听陆子洋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道：“因为我最讨厌背叛了。”
继寻的脑袋很分裂，一边是眼前的陆子洋，一边是记忆里的以赛亚。
以赛亚说：“只有你知道主神是谁，你离他很近了，你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监察员，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完成……我给了你自由，我们约定好了。”
“你是因为以赛亚……”继寻想起最开始的末班地铁，他当时没有接到陆子洋的电话，事后也没有回拨过去。
“你是因为察觉了以赛亚的入侵，所以要来这个世界的，对吗？”继寻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了，那个真相温柔又残酷，“你怕我会被你发现，所以选择了跟我分手，消除记忆。”
陆子洋皱了眉，继寻这个第二人称用得混乱又微妙，前面是在指作为身体的陆子洋，后面是在指身为主神的自己，但大意是没错的。
继寻看着他，眼神透过陆子洋，进到了更里面的地方，他看着他最初爱的那个人，说：“对不起。”
这大概是他今晚说的最有诚意的一句话了。
“……”
陆子洋有些不爽，他抿了下唇，捏紧了手里的摄像机。他知道继寻不是在跟自己道歉，但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乎这种事情。
“有多对不起？”陆子洋问。
“我……”继寻闭了闭眼。
陆子洋最后耐心道：“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继寻沉默着，陆子洋强调道：“说实话。”
命令性的语句让继寻眼前发黑，他生生打了个寒战。
但这有什么好强调的，他不大服气地想，主神的威压下，所有人都只能服从，他本来也没法撒谎。
他于是把手背在身后，垂着脑袋盯着脚下，声音很软，毫无办法：“我不记得议事会。”
“那是当然，”陆子洋抬了抬下巴，“我清空了你的记忆。”
“所以我没有骗您啊，”继寻说得很连贯，“我不记得了。”
陆子洋：“……”
不记得了……
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断掉了。
地壳在运动，火山在喷发，山海变迁斗转星移，无数个日夜，多少次轮回，风吹浪打浊浪滔天……主神在上，他陆子洋就没受过这种气。
继寻……继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屋子怎么暗了下去，这地面怎么有点不稳，对面的人怎么那么模糊。他抬起眼睛，看到那模糊的人影整个都带着浮动的金色光芒。
那光还在颤抖，被他看得越发的膨胀。
“跪下。”陆子洋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继寻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眼前瞬间一片清明。
那声音不像是从耳朵里进来，倒像是直接剥开他的头皮，撬开他的颅骨，强行塞进了他的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