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瑶持心看来,那近乎是两张完全一致的脸。
背对着他们的小芝瞳孔猝然变得分外惊惶,她视线无着落地盯着半空,眼眶无端瞪大了许多,只看见四周的“自己”在那片世外桃源一样的山林里无忧无虑。
这处居所远离尘嚣,深山被无边际的林海保护着,没有人烟也没有纷争。山的另一面还是山,飞鸟成群结队,春去秋回,斑鹿在最隐蔽的地方栖息,连下湖饮水都足够警惕。
满山的花木四季结果,一年到头也不缺吃食。
那片湖泊连着一条瀑布,活水源源不断,游鱼有青有红,入夏后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蛙鸣。
她在湖里养了只捡来的小龟。
每逢晴朗的日子,娘亲总会搬了靠椅坐在湖边缝补衣衫,藏在树上的红松鼠趁机灵敏地窜到她脚下,在针线篮中翻翻捡捡,企图找到些能囤积的吃食过冬。
小芝从未走出过大山,也没见过山外的事物,她好奇外面的人间是什么模样。
山外有什么呢?
有很多没见过的小生灵吗?山外的人,也都同他们一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吗?
她的问题太多了,每每提起,爹娘却只是笑而不答。
但自从小芝问过一次之后,那年新春将至的前夕,父亲竟意外地许久未归,他以往只会在进山打猎时离家十天半月,而那次足足消失了一个月。
等他回到山间小屋时,正赶上除夕,风尘仆仆身上背着个厚实的布包,拆开来里面是小芝没见过的一切新奇玩意。
书籍、衣裙、绢花、蜡烛、饴糖……
裹着糖浆的蜜饯被男人的体温蒸得融化,又镀上了林间刚起的霜露,卖相颇为寒碜,但她还是吃上了人生第一口甜到灵魂的香糖果子。
从此以后,爹爹每年都会外出一两次,用山货换些日用之物回来。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刻。
等待着见所未见的新鲜奇妙。
很快,外面的风景就成了小芝无限的向往和憧憬。
尽管娘亲一再提醒,他们是不能出山的,山外不是他们能生存的世界,但对于年幼的孩童而言,只能言传的危险毕竟缺乏实感,她在对未知感到恐惧的同时,也对神秘的山外充满幻想。
当月光无遮无掩地洒落湖岸边,她趴在草地上,和同样睡不着的鸮鸟一并翻阅爹爹带回的书册。
她能看懂的字不多,于是只欣赏书上的图画,反复咂摸那些没见过的风筝、拨浪鼓、面人糖果,还有会动的木头小马。
万里河山,每一寸都如此美好。
“娘——”
她终于提出想跟着父亲一起下山,不出所料地遭到了夫妻二人的一致反对。
“外面很危险,你没见过外面的人,会被骗的。”
然后又去责备丈夫,“我就说你不该纵着她买这些,小芝现在天天惦记着外面。”
她缠了爹娘好久,破天荒地撒娇耍浑,却依然没能让他们松口。
最后无计可施,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捧着书指给两人看,“那我不下山了,我想要这个小木马,爹爹下次出门,能替我带这个回来吗?”
彼时她还不知道小木马即便在昔年的民间也算一个稀罕的物件。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心里懊悔。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再也不要小木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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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这次下山待的时间格外长,甚至超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乃至三个月。
左等右等,他常走的山道上一直不见人影出现。
但即便如此,她娘依旧没有要外出去寻找的意思,只带着她既忐忑又惶惶地守在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们并未等到回家的爹爹,却等来了一群陌生人。
瑶持心只见四下的幻象倏忽一变,变得混乱昏暗而浑浊,像是产生这些画面的人本身的记忆就如此漆黑不明似的。
她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却看到无数窜动的身形,像在搜查,也像在抄家。
在此之后的事情忽如断线一样戛然而止,远处的剑修们和近处的大师姐皆在环顾四周,空气里充满了凝固的死寂。
而当景象再度亮起时,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符文满布的祭台。
祭台边站着瘦高扭曲的人,虽面容模糊,却给人一种个个形容恐怖的错觉。
这是幻境主人的内心。
小女孩冲着昏暗的烛光拼命叫喊:
“不要,不要摘我的眼睛!”
“不要摘我的眼睛——”
她不要被摘眼睛。
瑶持心预感将会有什么残暴的事发生,她不自觉抱紧了奚临的胳膊,几乎不忍地往他肩后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