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越倒越满,苏青瑶尽力稳住乱跳的心,转身,诧异地冲他笑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志怀本能往左侧紧闭的卧房门瞥上一眼,看回来。“吓到了?”
“嗯。”苏青瑶递水。“对了,志怀。我稿子刚弄完,你要方便,我就跟你一起回家,免得等下打电话叫出租。”
徐志怀看着她莹白的小脸,沉默,寒意再度沿着脊骨攀援而上。
她先前说要继续工作,此刻又说文稿校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甜的热气,徐志怀目光越过她,看到餐桌摆着的炖菜,苏青瑶摸索着他的目光,侧过脸,也瞧见了。她没来得转移,也料到他终归会瞧见。
“差点忘了,昨晚买的菜还没吃完。”她的声音在凝滞的热气里挣扎。
“哪买的?”
“四、四马路,晚上太闷了,乘电车到处逛了逛。”
徐志怀执调羹尝了口,又到水槽边吐掉:“厨子手艺有够差,这水平在四马路开饭店,撑不过半年。”
苏青瑶嗯嗯啊啊附和一通,复问:“走吗?”
“不急。”徐志怀道。
苏青瑶抬眸,正对上他的视线。
男人侧身,半边脸沉湎于黑暗,冷冷的没有表情。在那一瞬,苏青瑶尝到了何为血冷。他知道了……尽管她琢磨不出自己究竟哪句话说错,但总归是哪里错了,被他看出来了。夫妻同床四年,一些事,是彼此一眼就能明白的。
“志、志怀……”苏青瑶强装着微笑。“怎么了?”
徐志怀尤为冷静地开口:“盥洗室在哪,卧房里?”
说着,他转身大步走到卧室前,拧开房门。
第四十一章 丈夫与情人 (四)
徐志怀进屋,环顾一圈。
厚呢窗帘紧闭。日头正烈,晒进来,照得眼前一片屋瓦似的灰。他走到床畔,手探进被褥摸了下,温的。继而目光下移,皮鞋尖撩起垂落的床单,黑黢黢的,听不见一声响。他不放心,单膝蹲下瞧了眼,没见到人。
徐志怀吁了口气,起身。
木地板哒哒哒几声高跟鞋响,他侧目,望向妻子颤巍巍跑来。她停在门关,与他对视一眼,竟涨红了耳朵。她不大会撒谎,紧张起来,细软的声调总会不自觉拉高。
其实她再擅长,徐志怀也瞧得出,反倒眼下这些拙劣的谎言能使他稍稍安心。至少……表明她还在他手里。
“你,”苏青瑶勉强吐出几个字,“我,我在这里等你。”
徐志怀不言,当着她的面,拉开衣橱。
樟脑丸厚重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合门,咚的一声,深红的衣柜顶放着的皮箱上悬挂一把的小铜锁,连带被震得直打寒颤,当当两声脆响。
“缺钱了?”徐志怀眼神转到倚着门框的妻子身上,微微笑着。“住这种地方。”
“临时找的。家里实在太吵,我待不住。”
苏青瑶两手环臂,手心反复搓揉肌肤上冒出来的小疙瘩,一粒一粒摸过去,越搓越冷。她也不知道于锦铭究竟躲到哪儿了,因而他每走一步,每开一个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她都感觉胃被拧成一团,直想吐。
“听小阿七说,吴妈背地里讲了点闲话,被你听见了。”徐志怀说着,去拉窗帘。
光直刺进来,苏青瑶别过脸,避了避。
“是气到了,所以跑出来,为了跟我闹脾气?”他补充。
“我知道吴妈是你徐家的老仆,没打算叫她收拾包袱走人。”苏青瑶冷淡道。“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别搞得是我无理取闹。”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志怀道。
他推开窗,探身望向楼底,是一片草坪。二楼那家伙兴许还能跳一跳,三楼,蹦下去非死即伤。
要是真跳了,他反倒安心,徐志怀从不跟死人较劲。
苏青瑶抿唇,不自觉瞥一眼盥洗室。
“你是我徐志怀的妻。一个家,从没有为了下人,叫女主人受委屈的道理。”徐志怀关窗,继续和她聊这件事。“你要是觉得吴妈嘴碎,就让管事结掉工钱,叫她回宁波养老去。”
苏青瑶听了,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下。
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好话,就是这副德行。
是他的妻;事情全依她;想要什么?钻石或翡翠;你我磕过头、拜过堂,便该一生一世一双人……苏青瑶时常想,他是否只需要一个妻,至于这人是谁,无所谓,只是她苏青瑶恰恰好嫁给了他,变成他会说话的符号。那现在这些“好”,该多廉价。
古典的婚姻不讲求爱情。
他们是旧酒装新瓶,乍一看新,细一看旧,也是瞎猫抓死耗子,凑巧撞到一块儿,躲不过了。
“我知道了,”苏青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