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此时的苏青瑶无暇顾及美景,只想快点赶到徐志怀的家门前。
她走到换乘车站,不多时,又等来一辆公共汽车。
车门关闭,司机不要命似的踩下油门。汽车从海岸疾驶入深山,车窗外的景色陡然从海岸来到山林。苏青瑶扶住座椅,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被甩出体外。未等她反应过来,更大的惊喜来了,前方是一段碎石遍地的山路,车身上下震颤,颠的人心肝乱颤。苏青瑶扶住车座,合眸,颠簸中,她想起当年八一三上海开战,他说如果真打进了上海,他就带她来香港……转眼,许多年过去,她在香港,他也在香港,但除了这点,其余的一切都变了。
不多时,汽车平稳下来。
苏青瑶睁眼,再度看向窗外。
海完全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粘稠的山林,尖锐高亢的鸟鸣在其中盘旋。这时,公交车突然急转,密林又冷不丁托出一片辽阔的山中湖。湖面波光粼粼,随清风舞动,有如活物,令人悚然。
从海到山的变幻,不过片刻功夫。
苏青瑶一时神思涣散。
绕过山中湖,一辆崭新的别克轿车,从对面驶来。里面的应当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妻和两个男孩,还带着一条白毛的狮子狗。它与公共汽车擦肩而过,苏青瑶听到了车内的男孩们高亢的尖叫。
好容易抵达站台,苏青瑶脚步虚浮地下车,暗暗发誓以后能骑自行车就骑自行车,绝不轻易麻烦香港的公共汽车司机。
按照小阿七给的地址,目的地距离站台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
苏青瑶徒步走到别墅的铁门前,揿铃。
不多时,女佣过来,隔着铁栏杆,一双狐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您好,”苏青瑶上身微俯。“请问徐先生在家吗?”
“请问您是——”
绵长的尾音,似是缠在小拇指的细线,缓缓勒紧了。
苏青瑶咽一咽嗓子,相当客气地说:“我是徐先生的……朋友,一个老朋友,来向他还钱的。”
“那您来真不巧,先生刚出门。”女佣笑道。“您着急吗?要是不急,不如先进来坐会儿,没准等等,徐先生就回来了。”
苏青瑶犹豫片刻,点头答应。
随一声刺耳的“吱呀”声,苏青瑶跟着丫鬟穿过铁门,走向灰白色的别墅。别墅前是一片苍翠的草坪,草丛高得快没过小腿。一条狭长的鹅卵石小径,衔接花园与别墅,许久未曾打理了,光滑的路面长着浅浅的青苔,夹缝间荒草丛生。穿过它,苏青瑶进到屋内。
“您先在客厅坐,”丫鬟说着,去招呼另一位大丫鬟烧水泡茶。
沙发在一组四联的黑漆屏风后,屏风上绘有花鸟树石。苏青瑶绕过去,坐上沙发,看到皮质的座椅上放着两件衣服,一件外套,大一点,一件是衬衫,很小巧,但都是男孩的衣服。她盯着衣裳,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坐,坐哪儿都感觉自己有些碍眼。
正发愣,那名引路的丫鬟端着茶水折回来,笑吟吟地又说坐。
苏青瑶这才接过茶,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她端着茶盏,小口啜饮着,耐心地等。头颈低垂,屏上的花鸟树石映在她深蓝的纱袍,静默的,没有一丝颤动。不知过去多久,茶水喝干,连残存的水珠也蒸发干净,她忽听屏外有人问:“来得是什么人?”另一个声音答:“说是先生的老朋友。”那人说:“什么时候来的?”对方答:“好一会儿了,四五个钟头都有了吧。”于是问话人说:“叫她别等了,先生他们今天出门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苏青瑶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上山时撞见的那辆别克轿车……除了他,应当没别人。
鞋履踢踏踢踏响两声,丫鬟走到了跟前。苏青瑶不想被丫鬟赶客,便抢在她的话头前开口:“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改天再来吧,”说着,取出汇票,放在桌面。“方便把这个纸包交给徐先生吗?辛苦您了。”
女佣一愣,忙问:“小姐,您这是——”
“你就跟他说有个姓苏女人来过。”她起身。“他应该是知道的。”
留下这句话,苏青瑶俯身辞别。
她依照来时的路,走过小径,出了铁门。
灰白色的别墅伫立身后,似一个暗沉的旧梦。
出发前,苏青瑶幻想了无数种相见的方式,或喜或怒,但没有一种是眼下这种情况……沿迂回公路下山,她由衷的萌生了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挫败感。
也是,这么多年过去呢,谁还等着谁呢?
他能结婚生子,过上理想的家庭生活,她应该为他高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点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