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政原来只是在向阿父炫耀琇莹,闻言看着他摇头,"阿父,我不欲琇莹成为我的长矛。我已有了将军,父亲的将军亦是我的将军。"我会掌握住所有你给我的东西。
异人看到他的长子将一块红绸从怀里掏出来,细细地摩挲着,"琇莹是年年为我祈福无忧的幼弟,不是我的矛,相反,我是他的盾。"我会护着他,直到我如你一样离去。
异人第一次不知道是羡慕琇莹还是阿政,他的长子感情浓烈决绝,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可得到他喜欢的人何其少啊?
他羡慕琇莹得到了他全心的爱护。他知道他的长子对他这个父亲大扺是有埋怨的,父子多年,生分又何止一点呢?
可他扪心自问,普天之下,谁又能比那个从来都伴着阿政,从来都选择阿政的他的仲子更有资格获得阿政的爱呢?没人,普世难有一个人,仿佛是为他兄长而生的。他的世界围绕着他转动,从不吝于回应爱意。
谁能做到琇莹对他长子的炽热回应和坚定选择,所以他羡慕阿政。
他这一生可有人如琇莹一样啊!他在这咸阳城中出生生长直到死去枯朽,皆无人问津。
他无力地垂下眼帘,告诉他的孩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②你忘记了?"
阿政抿唇,"琇莹会在我身边,没有危险。"言辞坚定,他仿佛肯定他可以主宰琇莹的人生,也是琇莹给了他这般的自信。
"唉。"异人长叹一口气,"随你吧。"
"那阿父料想中成蛟必死吗?"他抬眼问他的父王,接着问道。
异人摇头,"若你舍得琇莹。"让琇莹将成蛟给带回来,是可行的。
阿政顿时不问了,人心是偏的,五根手指还有长有短呢,琇莹是他最疼爱的小孩,是心尖尖,他舍不得。
次日偏殿。
"兄长,吃一口吧,再吃一口。"琇莹唤着发呆的阿政,将自己蒸好的糕向前伸了伸。"父亲昨日吃了两块蒸糕,精神好多了,想来是好转了。"
阿政闻言回过神,轻咬了一口,便放在了盘中。
他总是感觉昨日的父亲不太对劲。
他正欲向琇莹说他的猜想,便听得侍人拍门,叫唤着,"太子,王不好了!"
阿政险些跌在地上,他踉跄着跑向正殿,头发散了下来,一向最追求整洁优雅的他也浑不在意。
琇莹忙随他而去,他边跑边想,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章台宫中,异人坐在床上,穿着整齐的秦王玄服,连冠都戴上了。
他面色苍白,见阿政来,笑意盈盈冲他道,"我政儿来了。我己嘱咐完其他人了,想着还有你,阿父总想再见见你。"
阿政泪流不止,伏在他身前,紧紧攥着他的手,"嗯。"
异人替他擦去眼泪,将他的手放在了那把放在自己膝上的剑。
这把剑与数代秦王相伴,便与秦王代名,它便是秦王剑,亦名宇宙锋,是那把曾赐死白起的利器。
"天下人皆知的秦王的佩剑,现在是我政儿的了。"
阿政低头,双手接剑,"好。"
眼泪滴在了这把湛湛发光的长剑上,破碎了然后又从剑上快速滑落,悄然陷入被里。
王的剑上不该有泪。
琇莹跪在了床尾,垂眸,显得有些无措。
原来不是枯木逢春而是回光返照吗?
可不是昨日还一起吃了糕吗?怎么人忽然就要死去了呢?
我还未与他好好说过几句话呢!
所以上天啊,能不能让他别死啊,我求求你。
他看着异人眼眶通红。
异人见状,没有唤他过去,只高声道"琇莹,好好陪着你兄长。陪着他走,好吗?"
政儿,父亲对不住你,往后这条冰冷的秦王之路,你要自己走了。好在,这个你养大的孩子一直都跟着你,这条路也许不再那么冷了。
他似乎听见琇莹的声音,"我当然会永远陪着我兄长,你在说什么废话!"他又听得声音,"你不要睡了,我们今天还没吵架呢!"
他扯了扯唇角,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忽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不吵了,你的糕很好吃,阿父很喜欢。"
他的眉宇间满是柔和,似在弥留之际。
有遗憾吗?有。
遗憾生平未彻底灭掉三晋,遗憾未留下一个清平的朝局给他的孩子,遗憾未能在母亲临死时说出口的我不是子楚啊,我是异人。遗憾自己命太短,不曾完成远志。
可是舌尖上的一点甜,打断了他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