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现在不在车上。他正跟随极速前进的车身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双腿栓了镣铐般沉重。悲怆流窜在他的血管中，等等我，他想喊出声，但他的肺部撕裂般疼痛，只能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十月初的廷根风是冷的，阳光却是炙热，脚下枯黄的秋叶随风而起，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想过要登上这辆列车。
他猛然回头向来时的路望去，只有一根铁轨的荒芜旷野突然变成熙熙攘攘的广场，面目模糊的人群都在向刚刚列车行驶的方向走去，只有伦纳德逆流而上，仓皇张望着，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谁。
直到他要寻找的人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人群中他看到一个单薄的背影，他终于叫出了那个名字，向那个人伸出手，但那人却没有回头，他将丝绸礼帽戴上，向着远离他的方向渐行渐远。
“回不去了。”克莱恩说。
身上沉重的重量让伦纳德挣扎着恢复意识，睁开眼睛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还躺在他惯常休息的沙发上。刚睡醒的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克莱恩正趴在他的身上，专注地看着他。
“怎么了……克莱恩？”他含糊地说，抬起右手抚摸了一下面前人柔软的黑发，窗帘厚厚实实地拉着，让他无法分辨时辰，他看向时钟，现在是清晨七点。他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想吃东西了吗？”伦纳德问，尽量让语气温和，但他喉咙发紧。梦中的无力感仍在死死掌控着他的心脏，让他想从这双一无所知的琥珀色双眼中逃开，又想将他死死攥在手中。他想要坐起来，拉开窗帘，然后搞清楚克莱恩想要做些什么，但是两条触手伸出来，将他轻轻按在原地。
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突然触摸了一下他的眼下，伦纳德困惑地擦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这太丢人了，伦纳德心想。他胡乱擦了两下，不去看那双仍然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眼，无奈地说：“下来，克莱恩。”
克莱恩却凑得更近了些，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伦纳德脸上残留的泪痕。
“你不——”伦纳德惊得差点跳起来，伏在他胸口的克莱恩几乎被他掀翻在地，他一把伸出手揽住失去支撑的秘偶，却发现触手们无声地游了过来，克莱恩伸出手臂，连同自己所有触手一起，抱住了他。
这场面看起来应该有些滑稽，伦纳德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脑海中是三天前在街边冰激凌店的那一幕——毫无预兆断裂的手腕，崩解的虫体，滚向远方的在阳光下快速融化的冰激凌球，还有帕列斯的话语：
“时间快到了，失去控制的秘偶不可能永远保持这样的状态，灵体之线会慢慢断掉，溃散是可想而知的事。图谋不轨的人很可能根据秘偶的灵体之线追溯本体，这是很危险的事，所以这样的安排也算是一种保护机制。”
“我之前一直让你将它还给你的前同事也是因为这个。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切只是猜测，但我隐约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你不可能留住它——它是没有生命的，你要清楚这一点。”
“不要把它当成人类看待，小子，”
可现在笨拙地抱住他的人有着温暖的体温，温吞的心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梦中无法触及的身影渐行渐远，让他无法自控地伸出手回抱住面前的人。他多像是一个人啊……他为什么会抱住我呢？他在安慰我吗？这也是所谓的本能吗？即便我永远追不上他——他也会握住我的手吗？
伦纳德紧紧抱住克莱恩，直到梦中的无力感逐渐褪去。然后他松开手臂，看向克莱恩的脸。“可以了，”伦纳德笑了笑，“谢谢你。”
但秘偶仍旧没有让开，他还是惯常的没什么表情的脸，那双清澈的、总在盯着他看的眼睛会让伦纳德觉得自己内心所有卑劣妄想都被一眼看穿。下一刻，克莱恩闭上眼睛，凑过来吻住了他。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数次在浴室例行公事般的“自我安慰”让他们早已打破这条界线，所以伦纳德只是惊讶了一下，却没有拒绝，而是试图平静下来，在唇齿纠缠间寻找虚假的安慰。
他现在已经清楚，即便是这唯一可以拥入怀中的秘偶，也是注定要消失的，他会溃散成一群死去的虫体，最后像在阳光下融化的冰激凌球一样从他的世界消失。他就像一个过分美好的梦境，被伦纳德偶尔捡拾——但就算是“梦魇”，也要从梦境中醒来。
伦纳德没想到自己会犯过去曾经犯过的错误。他想起自己刚刚晋升序列7时候，队长和克莱恩总会在他身旁出现，或相互交谈，或只是微笑地注视着他，那时他总会盯着虚空中的一隅出神，甚至队友都发现过异常。老头斥骂过他，告诉他不面对现实迟早会出现失控倾向，而现在他正在做的事，和当时并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