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喉间溢出个“嗯”字。
他的卧室在程拾醒的房间对面,一间门开着,另一间则紧闭。
开着的那间,是他的。
程拾醒踩着拖鞋快走,临到他门前,脚下却稍滞,几秒后才抬脚迈进去,手指摸着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灯光明亮。
自搬进这套房子以来,她从没有真正踏进过这里,只是路过他门前时随意一瞥,窥见里头的陈设。而今进来,猛然间发现,这间屋子和他临霞房子的卧室长得极为相似。白色的墙壁,深蓝色的家具,靠门口的那面墙做了嵌入式衣柜,墙角摆了个黑色架子,上头摆着各种模型。
程拾醒没来得及细看,匆匆忙忙按着他的指示在床头柜中翻找着药。他有点强迫症,东西总是摆放得很整齐,找起来很方便。
她拆开盒子,从里头抽出了一板药,方要站起来扭头出去,目光却蓦地瞥见他床头的那个抱枕。
粉色的,和他房间格格不入的,那是她故意挑选的颜色,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
程拾醒怔愣,捏着那板药,停在床头柜前,目光始终落在那个抱枕上,眼前忽而闪过很久以前,那个脸尚还青涩的蒋冬至刚收到礼物时的表情,当时他提着抱枕,错愕又嫌弃地说:“真丑。”
那会儿他的房间总是紧闭着,不肯让她进。
这个人有一种超强的领地意识,属于他的东西,旁人碰一下都不行,属于他的生活,别提踏进去,别人触一下都困难,这几乎是达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也许是因为他从小便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没几个朋友,家门也从未对谁打开过,直到某天隔壁搬进了一户人家。
大抵也是因为这样,他格外抗拒从隔壁硬塞过来的她。
可程拾醒当时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蒋冬至这人喜欢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他和她过去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古怪得要死,还一股子别扭劲儿。
于是他们总是吵架,而其中一次吵架的理由就是程拾醒碰了他还没做完、暂且搁置在茶几上的飞机模型。
“我碰一下能怎么样?它难道会坏吗?难道我摸过的你家的所有东西,你都要让它消失吗?你别拿这个眼神看我,蒋冬至,你以为我想来这里让你‘照顾’我吗?你又不是我亲哥,这里也不是我家!”
她同他吼完,还闹了离家出走,当时他并不挽留,指着门口冷笑:“行,你走。”
她真走了。
隔壁她真正的家里早已没了可以吃的,微信余额也少得可怜。她迫于饥饿,晚上终于低着头忍气吞声地回来,一进屋就闻见专属于炸鸡的飘香。蒋冬至点了肯德基全家桶,正闲闲翘着腿享用着他的晚饭,听见动静,不过睨了眼来,而后轻嗤一声,移开了眼。
俗话说得好,兄妹哪有隔夜仇?
但偏偏程拾醒这人就是记仇。
她恨他恨得牙痒痒,就是要伺机报复。
在暑假的某个午后,她本想去问蒋冬至晚饭吃什么,敲了房门不见回应,便小心翼翼地下按把手开了门。
里头是一片黑,窗帘盖过外头灼热的烈阳,只留出一条金色的缝隙,空调运作的呼呼声掩住床上那人平缓的呼吸。
她眯起眼,隐隐约约瞧见床上鼓起一团。
“蒋冬至。”她气声喊,见他毫无反应,心中忽而一动,报复他的机会来了。
程拾醒跑回自己房间拿了支黑色水笔来,轻手轻脚地掩上他的房门,踏入了这片属于他的黑暗里。她踮着脚尖,逐步靠近他,在床边蹲了下来,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一点微光,在昏暗中看清了他的脸庞轮廓,还有他紧闭的双目。
这是你自找的。
她这么恶狠狠想着,屏着呼吸,手中的黑笔缓缓接近,在他鼻翼两侧的脸上分别画了猫咪似的三条杠,再在鼻尖上圈出一个黑色的圆。
她画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察觉到他的睫毛轻轻一抖。
程拾醒满意了,正要收手,眼前蓦地一花,伴着“啪”的一声,手腕被紧紧控住的同时,灯光大亮。
她毫无准备,被强光刺激到闭眼,黑暗中听见蒋冬至冰冷冷的嗓音,还带着刚睡醒时的鼻音:“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程拾醒心中“咯噔”一下。
被抓包了。
指尖的笔被人夺去,她惊了下,下意识扭动手腕,想挣脱开他的桎梏。但男女之间力量本就悬殊,更别提他比她年长足足五岁。她越挣扎,他捏得越紧,手臂巍然不动。
蒋冬至道:“说话。”
她抿着唇,不肯吱声,越是动弹不得,越是要逆着他的力道挣扎,脚下没站稳,惊呼一声,手臂乱挥中似是从床上挥掉了什么东西,软软的,砸在她的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