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钦瞥了眼站在廊下,等候在外的药童,再看屋里这位动也不动,明明已经看到人,却仍装作没瞧见的主。
他不由得劝道:“主子,该喝还是得喝,良药苦口。”
“这良给你要不要。”燕羽衣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冰块融化,剩半桶水在那晃荡。
过了会,燕羽衣身体微微出了点汗,握着团扇再度说:“叫他进来吧。”
药童是军医的关门弟子,燕羽衣这几年见他收了好多次关门弟子,每次门都没关牢,但这确实是头次将弟子往他面前领。
负责燕羽衣汤药煎煮与护送的,必定是绝对信任的心腹。
小孩端着碗小心翼翼地站在燕羽衣面前,将托盘放在矮几中,毕恭毕敬地向燕羽衣行礼:“将军,这是今日的汤药。”
“你师父有没有说什么。”燕羽衣对小孩子的耐心很少,但对比对待成人来说,还是略有那么几分柔和。
小孩点点头,乖巧道:“他说碗里的药渣也不能剩。”
燕羽衣:“……”
略哽了一秒,燕羽衣又道:“抬起头来。”
小孩有点害怕燕羽衣,脸是按照燕羽衣的意思仰头了,但眼睛仍然盯着地面。
汤药的温度仍有些烫,燕羽衣拿在手里,看着稚子清秀的样貌,忍不住对严钦笑一笑:“后浪推前浪,我总以为自己年龄还小,现在想来,也不年轻了。”
人真正变老的瞬间,是看到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心生羡慕。
羡慕他们即将迎接未来,同时忍不住对自己的过去伤感。
严钦有点不赞同:“将军是朝堂里最年轻,官阶最高的人,正是大好年华。”
于官场而言,自然是越老越有经验,燕羽衣胜在进入朝堂过早,不必科举,没有从最低阶的士兵做起。生来就在宫里受陛下教导,自然而然继承燕氏家主之位也没有人敢多言。
“起来吧,那边有糖果,待我将药喝完,你好带着空碗回去跟你师父复命。”燕羽衣略抬手腕,指了指远处摆放瓜果的案台。
毕竟是小孩子,无法抵挡蜜糖的诱惑。
燕羽衣望着小孩欢快的背影再度忍不住疑惑:“……最近喝药连糖都懒得吃,我是真的老了吗。”
严钦:“……”
军中领军衔的有几个比你年轻?
汤药等到完全凉透,燕羽衣才端着碗一口闷下,转而回到书房找书看。将军府的围墙隔绝着外界的干扰,翌日早朝燕羽衣也没去,只躲在府中喂鸟钓鱼,他脚踝受伤,其实也走不了几步路,若进宫中或者半路被劫,难免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已经是被架在风口浪尖的出头鸟,缩头可能还有保命的可能,但伸头绝对是一刀。
留给朝廷的问题是,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燕羽衣。
三日后,护国将军府又呈递罪己书,洋洋洒洒四十多页。
御书房。
“这根本不是燕羽衣亲笔!”计官仪一眼就看出来了。
澹台成玖倒是镇定,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内监,内监连忙上前将罪己书呈递圣上。
少年低头仔仔细细认真地翻看了几页,转而问道:“就算不是燕将军亲笔也无妨,如今外头的人甚至不知道两个燕将军究竟哪个为真,况且朕觉得,这罪己书可以直接公布出去,就像燕将军方才着人所讲,唯有公布,才有可能彻底将严渡按死在明珰,刑部也有调查的理由。”
这根本不是主要问题,计官仪脸皮一抖,难得沉不住气:“他将景飏王藏在宫里,若严渡站出来反咬一口,将他与景飏王往来的证据公布,这对燕羽衣没有好处。”
“但现在大家不都看不清就究竟谁才是燕羽衣么。”澹台成玖双手按在罪己书扉页,忽而忍不住笑起来。
少年人久居帝位,已隐约有属于帝皇的威严之气,举手投足不在如从前那般毛躁,他用手掌抚平纸页褶皱,开口道:“若要降罪,便得先区分,谁做过什么,谁又没做过什么。洲楚倚仗燕将军,自然朝臣们会拼力为他辩驳,强行将罪责推脱给严渡。”
“而西凉再有被欺骗的恨意,但严渡已然知晓他们大半秘密。燕将军信中已讲明,先帝是明白他与兄长之间的区别,故而常常早朝的是兄长。那么便证明,两个燕羽衣有不输给彼此的默契。”
“只怕现在西凉会忍不住继续巴结挽留严渡,希望他能三缄其口,并将燕氏将军府的所有密辛托盘而出,好给予洲楚致命一击。”
计官仪闻言沉思良久,忽而掀起眼皮,用探究的口吻对少年皇帝道:“陛下近日似乎感受颇多。”
澹台成玖纳罕道:“计官大人指的是。”
计官仪笑一笑,素日寡淡的神态笑起来并无半分喜悦,好像单纯做出这副表情,只是为了配合应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