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蹙眉不语,返魂树似是看出他所担忧,当即提高嗓门:“放心,不会耽搁时间,由老朽帮你,只需要一弹指!更何况你未破壳时被人放在胸口温养许久,若是老朽猜的没错,那人就是你说的师父、意中人吧?”
沈醉:“正是。”
返魂树:“你离那人的心太近,不光是你的过往,那些他经历过的,你的心觉一样能补给你,你就不想知道?”
沈醉略作犹豫:“真的只是一弹指?”
“当然。”返魂树道。
“如此,那有劳神树。”沈醉抬起头站直。
返魂树勾起枝杈搔了搔树干,低声含混嘀咕:“你不是疯癫的那个嘛,怎么看起来也挺儒雅理智。”
沈醉没听清返魂树说什么,以为它在同自己说话,开口催促:“神树?”
“站好,”返魂树中气十足一声喝,“开始了”
沈醉刚要应,脑中骤然铺天盖地钻入许多喊叫,他自从恢复听觉,还没听过如此刺耳的喊叫。
仿佛有无数小刀一下下戳刺耳膜,一枚气泡从他眼前慢悠悠向上飘去,阴暗的海底一晃,变作天穹。
湛蓝的颜色十分夺目,沈醉不自觉后退一步。
“沈惊鸿,你坑杀俘虏!你算什么护国大将军!”
“就是,怎么还不砍掉他的脑袋!”
“哎,老兄,你拿碗干什么?”
“等会儿砍完头,接点这人的血,人血能治病你不知道么!”
好一会儿,沈醉才后知后觉,这是凡间那一年的十一月初三,沈惊鸿被斩首的日子。
心觉将当年听不见看不见的细节尽数补全。
百姓密密麻麻,里三圈外三圈,被官兵隔档在法场外,许多人踮脚探脖,脸皮通红,卯着劲儿瞪得眼珠凸起,生怕错过砍头那一下。
沈醉猛然回头,看见了刑台。
天上一朵云也没有,艳阳当空,刽子手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脸上的油被映得瓦亮。
沈惊鸿被绳索一圈圈缚紧,身上的囚服遍布脚印,一枚鸡蛋砸过来,碎在沈惊鸿额际,沤臭的乌青蛋液顺着男人头发流下来。
血几乎要从沈醉的经脉里崩裂,他回过头看向那扔臭鸡蛋的人,飞身扑上去,手指穿过对方兴奋的嘴脸,扑了个空。
他不在这。
原来补齐听觉和视觉之后,是这样的。
沈惊鸿不仅仅是含冤而死,这男人发誓保护的百姓,把泔水桶里的腐烂污物扔到他脸上,用最下流的词语侮辱他,还有人端着碗,等他死了,抢他的血治病。
他知道事情的结果,只是没有猜到这过程。刑台上的沈惊鸿开始放声大笑,沈醉静静盯着对方,此刻却希望刽子手的刀快一点落下。
他疼得受不了,刽子手的刀终于落下。
“那些对你感恩戴德的人,若是明日便对你喊打喊杀,你当如何?”
“你当如何?”
原来沈惊鸿问他的是这个意思。
他以为自己都懂,没想到还是懂得太过肤浅。
沈醉闭上眼,可画面没有停,这是心觉,容不得他不看不听。
周遭一点一点暗下来,血腥混杂着潮湿,是一股让人背脊发寒的气味。
这里很像当年黑蛟在王宫建造的地牢。
沈醉怔了怔,意识到这是沈惊鸿的记忆,他不在场,但心觉窥探了沈惊鸿的过往。
“让他出声!朕要听见他求饶!”
他转回身,看见吼叫的司默寒,身上还穿着帝王朝服,嘶吼时,头顶冠冕上的东珠乱晃,活像一个疯子。
司默寒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某个方向,沈醉便顺着那处看过去。
呼吸一寸寸在肺腑结成了冰,亦或是烧成了火,他不清楚,他看见酷吏抄起一把削薄的短刀,割开沈惊鸿脖颈上的皮肉,割得很浅,手指覆上去,顺着分离的皮肉扯落,鲜血淋漓。
沈惊鸿被牢牢固定在刑架上,颤抖时锁链叮咛擦响,却是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他知道沈惊鸿在地牢里被关了三个月。
但他不知道沈惊鸿受过这般酷刑,他以为司默寒喜欢沈惊鸿,他以为对喜欢的人,总归下不去手。
沈醉看向司默寒。
他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或许他只是不理解,那段接受过他千百次亲吻的脖子,为何要被刑具剥去一层皮肉。
酷吏转头举起了烧红的烙铁,挑着沈惊鸿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稳稳印下。
沈惊鸿不出声,沈醉却不受控制地嘶嚎出声。
他扑过去,使了全力去抓,抓不住那酷吏。放火,烧不毁眼前的身影,因为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他回过头看司默寒:“你怎么敢!你他妈怎么敢?”
这人怎么死都不够,怎样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