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曦意识模糊中,眉头紧锁,被咬出道道血痕的双唇之间溢出窒闷的低喘。这是痛到怎样极致,才能令天雷加身一声不吭的小殿下难掩呻吟。层出不穷的冷汗甫一涔出,便被火烫的皮肤蒸腾为一缕缕的白烟,附着在羽睫、寒毛、发丝的缝隙中,黏稠到让人几欲窒息。
无忧原地打转,束手无策。当年丹灵真君就曾经断言,反噬之苦,好比附骨之疽,无可救药,痛不欲生。
他只能徒劳地打来热水,替殿下擦拭更衣,做些肖似凡间聊胜于无,杯水车薪之事。
三天三夜,无忧虽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矩,也深知殿下尚需煎熬不短的时长,但眼睁睁瞧着殿下痛苦磋磨,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让小侍童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无忧心神不宁,慌手慌脚,端着一捧雨后甘露走进来时见到承曦神清气爽地端坐寒玉榻上,从容不迫地归息吐纳……孩子第一反应是,他眼花幻视。无忧使劲揉了揉双眸,揉得眼珠子通红,再望过去,依然如故。孩子第二反应,莫非是回光返照???!!!
“殿下!”无忧一声痛呼,“噗通”一声抢跪下去。
承曦被他闹得不得不中断打坐,张开双眸。
“殿下,您,您……”无忧眼眶中的泪珠直打转。
承曦嫌弃地蹙眉。
无忧缓过点儿神来,困惑道:“您,您没事儿了?”
承曦面无波澜,但小侍童无端觉得自家主子心情罕见地不错。
“无妨。”承曦淡声。
“唉,”无忧一个劲地拍着胸脯,“殿下,您可吓死我了。”
承曦不以为然,语调却轻且快地吐槽,“出息。”
无忧疑神疑鬼,“殿下,您这趟下凡,莫非遇到了什么……稀奇之事?”他本意是要说,难道偶遇良人,铁树开花?又觉自己痴人说梦想多了,到底没敢造次。
承曦沉吟未语,无忧观其神态又不似介怀,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孩子抓耳挠腮地猴急。
承曦兀地说起不相干之事,“无忧,你去寻些莲子草来。”
无忧愕然,“莲子草?”
“是。”
“好,我这就去。”无忧习惯了对殿下言听计从,行至门边,实在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殿下要莲子草作何用处?”
下一瞬,无忧再次怀疑自己眼瞎耳残,他竟然恍惚听到小殿下若有似无的一声轻笑,继而见到那张千秋万载寒铁冷面上漾出一分似喜似怅又似久愿得偿般的欣幸笑意。
“染发。”承曦留下两个字,复又阖眸。任无忧骇然惊诧,瞠目结舌,再无半句阐释。
几日之后,无忧已然手法娴熟,能够很快地从一大簇莲子草的茎梗中榨取墨色汁液,辅以松叶、青铜白皮、枣根白皮等药材,计入油脂熬煮凝练,得出醇厚乌黑的染发膏油。今日,他只需再替小殿下补染额边鬓角几许顽固的霜色,洗去多余浮脂,便可大功告成。从背后轻挽殿下一瀑墨发,无忧禁不住又没出息地掉下金豆子来。
工序繁复,三番五次,主仆二人心照不宣,未掺杂任何法术,一捧油膏一瓢清水缓慢地功德圆满。然而,反噬消褪,青丝归来……无忧左等右等,没了下文。
“难道我猜差了,非是红鸾星动?”无忧站在值守的风鸣身旁,垂头丧气。
风鸣不敢苟同,“殿下若是肯移情……”他随手指了指,“这各门各路的守卫,至少省下一半来。”
自打六界分而治之卓有成效以来,天宫森严门禁本是略有松弛,谁知却被想入非非的花痴之辈钻了空子,趁天宫宴会之机,频频混入三山五岳四海九州的仙府中仰慕小殿下,企图投机取巧投怀送抱者,厚颜无耻,胆大妄为,防不胜防。
没法子,风鸣将军不得不整肃门户,加派人手,防意如城,草木皆兵。
无忧挠得头秃,“若非遭逢桃花,殿下哪来的闲情逸致捯饬他那银丝鬓发?”
风鸣直肠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无忧瞪眼,“殿下无不美之姿,白发也好,青丝也罢,皆美。”
风鸣白他一目,懒得掰扯,他就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到底……”
“去去去,”风鸣不耐,“有本事找殿下问去,在这儿杯弓蛇影有何益处?”
无忧炸毛,“废话,我要是敢问,还有你什么事儿?”
将军无奈,“你在这里吵得我头疼,赶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好不好?”
无忧赖皮,“天宫哪条律法规束,凤栖殿侍童不可立于此处,我就不走,你奈我何?”
风鸣被他烦的没招,“行了行了,近期殿下行踪我留意着些,你快些回去吧。”
无忧挑眉,“有消息立马告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