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旧的相比,新执念其实也不易达成,国子监里的日子便显得格外缓慢难熬。不过,柳舜卿再也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
除了当初跟父亲立下的保证,骨子里天生就有的骄傲和自尊,也不允许他半途而废,铩羽而归。
好在学习这种事,跟人际交往不一样,努力了便总会有收获。
通过一段时间的苦心钻研,加上崔明逸从旁指点,柳舜卿在经义一科上进步明显。该读该背该解的那些内容,他渐渐也都补上来了。
不过策论一项,依旧是他的薄弱环节。
想想也不难理解。柳少爷自小生活简单随性,只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摆弄风花雪月诗酒茶,突然之间让他去关注国计民生,为治国理政出谋划策,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崔明逸建议他多读史书和前人写的策论,多了解一些当朝的典章制度和风土民情。柳舜卿一一照做了,还每每在休假时间向自己家塾的先生和侯府客卿杨行简先生请教。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时之间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效果。
柳舜卿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除了父亲和家人,最高兴的人当属李思昉。
身为人师,最开心最有成就感的事,莫过于又成功教化了一名原本不求上进的子弟。
所以,每次课上课下,他都会额外关注柳舜卿的学习情况,还会热心给他找帮手。
对着柳舜卿,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这个问题,你课下可以跟前排的裴少成再好好讨论讨论。”
每每听到这话,柳舜卿只觉得头大。他心想,裴少成的头只怕比他还要大。
但这人端方雅正的君子做惯了,涵养倒是一贯都很好。每次老师说了这种话,他总会不折不扣认真执行,慢悠悠转过身来,用那种淡然又冰冷的目光看向柳舜卿,等着他提问。
几次之后,柳舜卿有点招架不住了。次次都无端拒绝,根本不是他这种习惯与人为善的性子能做出来的事。
即便心里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情愿,巴不得他赶紧拒绝。但作为表面上负责拒绝的那个人,他心理压力还挺大的。
所以,换一换座位,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先找了坐在崔明逸前排的陈慎言,结果被对方残忍拒绝。
陈慎言小声对他说:“舜卿啊,实在不是我不肯帮你,你那个座位,真的令人压力很大啊。你想想,只要往那儿一坐,老师们免不了就要拉你跟前排的人做一番比较,这谁受得了啊?”
柳舜卿无奈,只得找了座位跟崔明逸隔一条过道的谢樵行。这人之前也没少嘲讽他,他原本不想与之打交道的。无奈形势逼人,只好勉为其难接触一下。
果不其然,同为学霸的谢樵行很痛快地就答应了,欣欣然抱着自己的书本去了裴少成身后。
一坐下,他立刻抬起手兴奋地拍了拍前排好友的肩膀。
裴少成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身板挺得笔直,整个人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转身的意思。
谢樵行想到什么,一下子无声地笑起来,心里突然动了几分顽劣的玩笑心思。他缓缓抬手,抓起裴少成的一缕头发,从上到下顺着轻轻捋了捋。
如此狎昵的动作,再没反应是不可能了。
裴少成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姿势转过身来,眸子里酝酿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待看清身后的人脸,他登时一愣,眉峰忍不住蹙起:“怎么是你?”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老实说,你刚刚心里是不是已经起了揍人的心思?”谢樵行笑得不行,满脸都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你怎么坐这里?”裴少成却没有笑。谢樵行猜测,他大约还没有从转身之前酝酿出的怒火中缓过神来,脸色瞧着十分不好看。
谢樵行也慢慢收敛笑容,脸上恢复几分正色:“我跟柳舜卿换了座位,以后都坐这儿了。惊喜么?以后你就再也不用被他烦扰了。”
裴少成脸色很淡,惜字如金,只低低“哦”了一声。
应付完李思昉的又一次经义考试,已是初夏光景。
柳舜卿心头难得有了片刻放松,命吟松搬出许久都没碰过的古琴,摆在院里的石桌上,就着初夏微醺的暖风,轻拢慢捻,任空灵幽远的琴声随风四散飘远。
裴少成在屋里听到琴声,缓缓踱到窗边,静静盯着院子里弹琴的人影,眼中若有所思。
其他斋舍的监生们循着琴声找到他们这方石桌前,三三两两围做一圈。柳舜卿垂眼盯着琴弦,对聚拢过来的听众恍若未觉。
一曲终了,有人带头鼓掌,萧守真笑道:“好一曲古朴幽雅的《文王操》!舜卿你这琴技当真越发炉火纯青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