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梁王本人的角度出发,他不光不会喜欢柳舜卿留在韩少成身边,甚至可能巴不得他干脆从这世界上消失,好让他侄子安安稳稳做一个符合大众标准的好皇帝。
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到长秋殿来说这么一番话?还大大方方说出韩少成为了他柳舜卿食不甘味、寝难安枕?说韩少成离不开他,希望他留在京城,好随时能跟韩少成私下相会?
这该是一个摄政王应有的立场么?当然不是。
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也是不得已才做出了某些妥协,受人所托,跑来做说客。
或许,前朝的君臣为立后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裴星沂人都来了,韩少成却不肯松口。他提出的条件,大约就是要柳舜卿继续留在他身边。所以,最终,他们彼此之间便达成了这样一种交易?
韩少成不好亲自开口来向柳舜卿提这种要求,便委托地位仅次于他、跟他亲缘关系最近的梁王来做这件事……
所以,不是梁王想让他做外室,而是韩少成想让他做外室!
韩少成顶不住前朝的压力,又不想轻易放他离开,便想出如此“高招”,什么都不耽误,什么也不会失去……他还真不愧是工于心计、隐藏身份隐忍十八年的天选之子啊……
柳舜卿仰头闭眼,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讽笑。
御书房里,韩少成“刷”地一声站起来,桌案上一大摞尚未处理的奏折被他的衣袖带动,哗啦啦洒落一地。
小田子弓腰垂首站在当地,忙低声劝道:“请皇上息怒!”
韩少成怔了怔,稳住心神,拔腿便走。小田子亦步亦趋紧跟在他身后。
韩少成并没有发怒,他也顾不上发怒。此刻,他心里只有数不清的慌乱和焦急。
别人不了解柳舜卿,以为他性格温顺随和,凡事都大而化之,不怎么放在心上。可韩少成知道,他骨子里有多敏锐、多骄傲。
他随和,他不在意,是因为那些事没有触及他真正在乎、真正看重的东西。一旦触碰到他的逆鳞,他比谁都更执拗,更冷酷,更决绝。
小田子刚刚跟他汇报的梁王那番话,几乎句句都触犯了柳舜卿的大忌。
怀疑他故作姿态欲擒故纵、提出让他与别人共事一夫、甚至要让他无名无分还要随叫随到……这一切,在爱真、爱美的小少爷心目中,是何等丑陋、何等不堪?他怎么可能不生气、不寒心?
梁王的这番做法,很可能让韩少成长期以来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越发坚定柳舜卿想要离开的决心……
想到这里,韩少成脚下的步伐止不住越走越快。
踏入长秋殿,前厅后室都静悄悄的,这越发加深了韩少成心底的不安。
他提起一颗心,放轻脚步走进书房,看见柳舜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面无表情。
听见脚步声,柳舜卿微微偏过头,将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向他,唇角微勾,竟然笑了一下。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韩少成面前,轻声道:“原来,你想让我给你做外室啊?”
韩少成呼吸猛然一滞:“什么?”
“你这么急匆匆赶过来,不就是梁王去跟你汇报了他的战果么?怎么,属下游说失败了,皇上要亲自上阵么?”
韩少成心口闷痛,哑声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怎么了?你都敢那样想我,我怎么就不能这么想你?有本事你自己来说啊,别让下属背锅啊!”
韩少成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我没有……”
“已经知道被我拒绝了,你当然会说你没有、那并非你的本意、都是下面的人擅做主张……我又不是真的傻子,这么点套路还能不懂么?”
韩少成呆呆看着柳舜卿,一股浓浓的酸涩涌上喉头。他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直到此刻,他才深深意识到,柳舜卿对他的误解、偏见和不信任,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即便他说再多,做再多,在这个外表柔和却心如铁石的人面前,都是徒劳无益。他不会再相信他,也不会再给他机会……
韩少成缓缓后退几步,又深深看了柳舜卿一眼,颓然转身离去。
小田子站在书房外,看着韩少成匆匆离开的背影,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如果可以,他愿意倾尽自己所有一切来帮助皇上,让皇上不要再那么难过,那么失落。可惜,就算他再机灵,武功再高,感情的事,他却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就连梁王那样既高明又有见识的大人物,都会弄巧成拙,他一个小小奴才,又怎么敢随便开口?谁知哪一句话说错,就会让事情朝着更加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只能老老实实做好皇上交代的每一件事,祈祷柳公子能早日发现皇上的一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