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卿淡淡笑了笑:“也不怪底下人着急。他登基三年多了,早已过了成婚的年龄,立后选妃,原本早该纳入议程。至于我进宫这桩事,只不过是从表面上激化了矛盾而已。”
“是啊,生育子嗣,绵延国祚,是身为帝王应尽的职责和本分。他这样一直拖着,确实不是个办法。”
柳舜卿不以为意:“大臣们其实大可不必担心,他只是暂时腾不开身,不会拖很久的。毕竟,他为了今天这个局面,付出了隐忍十八年的代价,不会容许在一切都已踏上正轨的时候,再出任何纰漏。”
柳君泽却低低叹了口气:“难说。这件事,起初都是些不大不小的官儿出来劝谏,皇上尚能勉强维持风度,对他们也算和颜悦色。前几日,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御史竟跳出来,在朝堂上指着我的鼻子说了些不中听的,把皇上惹恼了,当场把他拉下去打了一顿板子……”
柳舜卿狠狠蹙眉打断了父亲:“打御史?监察朝廷、弹劾官员、直言进谏,是御史的天职,他当众责罚御史,岂非犯了大忌?这岂是一个深谋远虑、知人善任的帝王能做出来的事?”
柳君泽哼道:“也不怪皇上发怒。那厮实在过于猖狂,仗着御史的身份,说话忒难听。提意见就提意见,他非要牵扯到我身上来。这件事,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么?皇上治他一个以下犯上、胡言乱语的罪,倒也不算过分。”
柳舜卿垂眼低声道:“怪儿子不孝,牵扯上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官司,白白令父亲在朝堂上蒙羞……”
“卿儿,这又怎能怪你?我柳君泽为人行事堂堂正正,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靠得是自己的实力,我怕他们那些胡言乱语?你跟皇上的事,我也有责任,谈不上什么蒙不蒙羞的。”
“那后来呢?他打了御史板子,别人就不敢再提了么?”
“这种事,做臣子的怎么可能轻易罢休?昨日,就有裴宁的奏章从北疆递上来,梁王也隐约表了态,话里话外,都是催皇上尽快成亲,整肃后宫。所以,我今儿来看你,就是提前来给你透个话,照这形势,你出去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柳舜卿静默片刻,抬眸道:“父亲,孩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父亲答应。”
柳君泽从柳舜卿的态度里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狐疑道:“什么要求?你且说来。”
“这次如果能顺利出宫,孩儿不想留在京城,想去当初收留我的黎山秋宁山庄,跟着庄主学习医术和药学。”
“胡闹!你有爵位要袭,岂能去那穷乡僻壤潦倒一生?你走了,我这偌大的家业谁来继承?”柳君泽怒道。
“父亲,您刚刚也说了,您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靠得都是自己的实力。这句话,令儿子无比景仰和羡慕。儿子将来即便袭了您的爵位,没那份实力,也不过尸位素餐,谈何传承?更何况,您如今春秋正盛,谈什么袭爵,实在为时过早。”
“……那也是迟早的事。”柳君泽兀自坚持。
柳舜卿又道:“儿子不懂带兵打仗,也做不好那些经世致用的文章,唯独对医术、药学颇有兴致,将来学成之后,悬壶济世,著书立说,也未尝不是一种成就。”
“话虽有理,可你去那偏远地方吃苦受累,教我于心何忍?”
“父亲,黎山其实并没有多苦,总之,绝不比您千里行军、战场拼杀更辛苦。我去学些有用的东西,总好过在京城无所事事,虚度青春。我先去学医,等……当真百年之后,也不妨碍我继承家业啊!”
“京城也有名医,还有太医院,你在京里学,不也一样么?”
柳舜卿轻轻摇头,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以我跟韩……跟皇上那些过往,出了宫,仍滞留在京城,并非是一个多么好的处境……”
“……”这句话终于令柳君泽狠狠蹙眉,一时无语。
柳舜卿跟当今皇上有过那样一番纠葛,他被带进皇宫内院的事如今又闹得人尽皆知,今后在京城子弟中间,的确有些难以自处。
柳君泽嘴上说自己不曾蒙羞,是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失而复得,无比珍贵,不忍再对他多加苛责。可其他人,未必会有这样一番宽容心态。他们只会猎奇宫闱秘事,窥探他人私隐,谁又会关心这背后到底有过怎样的苦衷?
沉吟半晌,柳君泽沉声道,“那……今后你若真要去木庄主那里求学,必须带上仆从,带足银两,决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吃苦受累!”
柳舜卿笑道:“那是自然。从前是为了躲避通缉,掩人耳目,自然不敢显山露水。以后若果真被大大方方放出去了,我也没必要刻意苦着自己。您就我一个儿子,家里又不缺银两,我自然不必特意替您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