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卿心说,反正又不会长住,何必费那个神儿?但他不想在此刻惹恼韩少成,只淡淡敷衍道:“在这里看也是一样的,离得又不远。”
韩少成抬手握住他的双臂,沉声道:“你不是最喜欢莳花弄草么?为什么不愿意好好打理你的院子?你是要在那里长住的,除非你想换个宫苑,否则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还是打理成你喜欢的样子比较好吧?”
柳舜卿顿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田公公,唇角忍不住勾出一抹嘲讽。好一个忠心的奴才!就那么几句随口道来的闲话,都不忘及时汇报。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懒得装了:“谁说我要长住了?这后宫,是该一个男人长住的地方么?”
韩少成淡声道:“我是皇帝,这天下的事,都由我说了算。我说该谁在这宫里长住,就该谁长住。”
柳舜卿抬眼盯住他:“你是想让我名留史册、贻笑后人么?”
韩少成怔了怔,别看眼道:“我一直以为,你并不是那种在乎身外之名的人。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管好这一生,也就罢了。”
柳舜卿忍不住冷笑:“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你年少有为,耐心蛰伏,最终拨乱反正,大仇得报,凭实力夺回了原本属于你的江山。今后史册上,还能怎么写?必然是美名传千古!而我呢?以男儿之躯,屈身后宫,百无一用,唯以色侍人。你不在乎,是你不需要在乎;我本不想在乎,而我却不得不在乎!”
“舜卿……”
“如何?”
韩少成紧握双拳,额上有青筋隐隐跳动。忍耐许久,他艰声道:“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放你走……”
柳舜卿盯着他的脸色看了半晌,垂眼轻叹:“罢了,咱们现下还是不提这个话题为好。你还是早些立了皇后,兴许就能早些放我出去了……”
韩少成咬牙狠声道:“连你也劝我立皇后?”
柳舜卿遽然抬眸:“连我?这么说,你的大臣们早已经等不及了啊……”
韩少成自觉失言,闭口不再多说。
柳舜卿唇角微翘,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他猜得果然没错。在这件事上,韩少成已经内外交困,疲于应对。他外要应付大臣们的责难催逼,内要面对柳舜卿的冷遇,还能撑多少日子呢?
自己进宫也有些日子了,他那点偏执的占有欲多少也算得到了满足。接下来,就该到了妥协的时候了吧。
这宫里终究是住不长的,长秋殿自然不需要移花栽木。
可韩少成执拗又任性,好像死活都不愿承认这一点。
柳舜卿自己不肯选,他便依着记忆里叠翠院的样子,吩咐下人们往长秋殿的院子里种树种草,所有花树品种和移栽位置都严格遵照叠翠院的格局,甚至连选定的树木大小和树冠形状都大差不差。
柳舜卿站在卧房门口,冷眼看着这浩大而无用的工程,对身边的人淡声道:“你觉得我喜欢花草,以为弄弄这些就能将人心拢住了?跟你以往那些手段相比,不觉得幼稚么?”
韩少成蜷了蜷掌心,垂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你便试吧。”柳舜卿不再理他,径自转身离去。
聚会那日,柳舜卿换了一身从前常穿的衣冠样式,带着田公公去了宣云楼。
一进雅间,屋里先到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站起来。三双眼睛紧紧盯住柳舜卿,一时竟没人先开口说话。
柳舜卿的眸光从谢樵行、吕质文脸上一一掠过,等看清崔明逸时,他忍不住轻笑一声:“才多少日子不见,明逸你怎的越发黑了?”
崔明逸也跟着笑了:“南边日头太晒,想不黑也难。你倒是黑得不多,是有什么诀窍么?”
“你定然是舍不下你那公子哥儿的派头,不肯往头上戴斗笠吧?”
提到斗笠,崔明逸立刻想起了卖药的“木二毛”,眼圈一红,再也无法故作轻松,几步走过来一把抱住柳舜卿。
柳舜卿也伸手紧紧回抱好友,胸中哽塞,一时无言。
许久,田公公一声不合时宜地轻咳打破了一室寂静。柳舜卿缓缓放开崔明逸,又去跟吕质文和谢樵行各自轻轻抱了一下。
几人分别落座,崔明逸一味盯着柳舜卿,像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吕质文踌躇道:“听刚刚你俩话里的意思……难道之前明逸已经见过舜卿了?那为何没顺势把人带回来?”
崔明逸叹道:“你大概也知道,舜卿有高人相助,是改过样貌的。我前脚找到人,原本很快就能相认了,谁知咱们皇上后脚也赶到了。那我当然不能贸然相认,让后来者捡了现成的便宜啊。为免招人怀疑,我还赶紧离开了,谁知终究还是没能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