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珠不错地盯着柳舜卿,面带微笑对那人说:“这件事我会亲自给他回信,你不必再操心。”
那人诺诺称是,垂眼躬身退出去了。
韩少成紧走两步赶上柳舜卿,温声道:“早啊,舜卿,一起去吃早饭吗?”
柳舜卿淡淡回了句“早”,没再说话。反正他早已知道,无论他同不同意,韩少成都会跟他一起去。
对韩少成这种无时无刻都要黏着他的状态,柳舜卿起初并没有没太放在心上,也不觉得焦虑,他不相信韩少成能有那么多时间和耐心。
他有偌大的江山要经营,有众多的势力要平衡,还有数不清的执念要一一兑现。
平阳公只是众多势力中比较重要的一支而已,他需要花一些心思、用一些手段来进一步笼络,但也要看投入和产出的效率。如果一味谋划,却毫无结果,大概也会另辟蹊径吧。
至于想要纠正错误、想要从前习惯了的床伴重新俯首帖耳,这种小心思,应该很快就会被无数繁杂的事务所淹没吧?
所以,柳舜卿只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安心等着韩少成失去耐心、自动离开的那一天。
可是近来,柳舜卿越来越觉得,他似乎低估了对方的耐心,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看着踩了一脚泥水,在药田里顶着越来越毒的日头认真劳作的韩少成,他忍不住心生感慨:不愧是隐忍十八年成就大事的人,他的毅力的确非常人能比。
即便是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目标,也能激发他最大的忍耐、最大的能量,难怪他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柳舜卿停了手里的活儿,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韩少成第一时间便感知到了,他直起腰身抹了抹汗,冲那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是柳舜卿最近最常见到的那种笑容,温柔、含蓄、隐忍、克制,出现在那样一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上,实在有些惊心动魄。
柳舜卿快速移开眼,心底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当初受骗,真不能怪他太蠢,只能怪韩少成手段太过高明。
由韩少成亲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他不信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轻易逃过。
木垚在药田边叫了一声,柳舜卿忙朝他走过去,像见到救星一般。
木垚摇头叹道:“说了不让你做这些事,你怎么总是不听?以前,你说特殊对待怕别人生疑,如今,你的身份已经彻底向所有人坦白了,我看看你到底还有什么借口?”
柳舜卿抬手摸了摸鼻子,鼻尖上顺势沾了一星泥点子。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浅浅笑道:“我听他们说,今天药田里的活儿赶得急,怕人手不够,所以过来帮帮忙。”
其实,真实的原因是,无论他在药厨制药,还是在医堂切脉,韩少成总守在他身旁不离左右,他实在受不了了,所以逃来药田。
在他看来,药田的活不光最辛苦,也最脏污,以韩少成那样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的。
谁想到,韩少成不仅跟来了,还当真下了田,扛着药锄在一片泥水地里干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
木垚盯着他鼻尖上的泥点子,目光闪了闪,心里有点痒痒的,很想抬手帮他擦掉,但也只敢想想而已。
他笑道:“人手不会不够,就算不够,也不用你来下地。术业有专攻,各人有各人的活儿,你天生便不适合做这个。诊脉、制药,那些才是你该做的事。”
“偶尔为之,也算不得什么。”
“那天听裴公子说起,你原是最爱美、最有才又最讲究的一个清贵公子,在我这里,当真委屈你了。”
“你别听他瞎说。在我眼中,这里的生活宁静宜人,我在你这里学会了许多真正有用的东西,这些才是更有价值更值得夸耀的事。”
木垚垂下眼帘,欣然一笑。他想一直留着柳舜卿,又怕当真误了对方的大好人生。若柳舜卿自己也觉得这里好,那他便少了许多顾虑。
田边两个人言笑晏晏,谈笑风生,韩少成手底下的活儿便不再风生水起、热火朝天了。他拄着锄头,静静看了那两人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缓缓朝他们走去。
柳舜卿不生气不恼怒的时候,笑容还是那样纯挚灿烂,令人一望而烦忧全消。只可惜,这样的笑容,如今大多都给了那个清俊的巫医,韩少成这里,连半分也分不到了。
所以,那笑容,他既想看到,又怕看到。
见韩少成靠近,木垚微微施了一礼,垂眼道:“裴公子,下次您万万不可再轻易下田了,您这样,实在令在下惶恐不安。”
韩少成不以为意:“既然舜卿能下,我自然也能下。你这三年多来,也没少让他下地干活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