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逸目不斜视,开口的声音清朗动听:“木先生,多谢你这些日子的款待,在下是来向你辞行的。”
木垚微微一笑,心里有些不信:“哦?崔公子身上大安了?不多住些日子了?”
他私下从柳舜卿那里听说了崔明逸的身份,也看出了一些柳舜卿还没有发现的东西,原以为崔明逸且得赖上些日子呢,没想到这就要走了?
崔明逸笑道:“木先生妙手回春,我感觉这些日子身上已经没什么不舒服了。我是出来找人的,既然木先生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人,再住下去,也是白白耽误时间,不如趁早出发去别处找找。”
木垚越发一头雾水。
崔明逸之前分明对木二毛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或者说,是起了极大的疑心。不等分辨清楚,突然就要走了?到底是什么让他突然放弃了疑心?
见木垚半晌不吭声,崔明逸笑道:“怎么?木先生舍不得我走啊?”
“……”舍不得?是巴不得才对。
木垚忙笑道:“这些日子,在下跟崔公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心里的确颇为不舍。不过,既然崔公子身有要事,在下也不便强留,还请崔公子日后找到了人,再来寒舍小聚。”
崔明逸笑盈盈道:“好啊,那木先生说话可要算数哦。”心里暗笑这人口是心非,脸上装得倒还挺像。
木垚干巴巴笑了笑:“自然算数。”
“对了,还请木先生替我跟二毛打声招呼,多谢他这些日子来替我引路、带我熟悉山庄,等日后见了面,我再当面向他道谢。”
木垚一时吃惊到无以复加:“你不亲自前去跟他道别?”
崔明逸垂眼道:“不了。在下着急赶路,这件事就拜托木先生了。”
他对木二毛多看重一分,韩少成便会多怀疑一分。只有表现得云淡风轻、浑不在意,才能真正扰乱敌人视听。
“好吧……那崔公子一路保重。”木垚抱了抱拳,将人送到大门口,一直盯着那道背影远去。直到快要看不见崔明逸的身影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突然之间想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不由暗暗摇头失笑。
木垚次日一早才去后院找柳舜卿,把崔明逸告辞离开的事告诉了他。
柳舜卿昨晚大概没怎么睡好,脸色憔悴,眼底有些乌青。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他到底生的什么病?”
木垚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柳舜卿问得是韩少成,心脏不由微微一沉:“都这样了,你还关心他?”
柳舜卿避开木垚灼灼的目光,淡声道:“并非关心,好奇而已。”
木垚面色变幻,目光莫测,半晌,他决定还是不戳穿比较好:“……他自述食不甘味,寝难安枕,我替他诊了脉,没有查出缘由。大约……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太过耗费心神吧。”
柳舜卿似是有些不信:“仅此而已?为了这么点小毛病,他肯抛下国事,不远千里来这里求医?”
“谁知道呢……或许,对于患病的人来说,这些不适足以令他感到困扰和不安,所以想找个彻底根治的法子吧……”
“那你有法子根治么?”
“找不到症结所在,自然也不会有合适的法子,所以……他要住下来等一些日子,等我给他想出办法来……”
“什么?住下来?!”柳舜卿顿时没法再继续淡定。住下来,意味着他随时可能跟韩少成打照面,这怎么可以?
木垚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是啊……我劝他回去,但他执意要留下,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以后,你出门可要多加小心了。”
柳舜卿淡淡苦笑了一下。没有合适的治疗方案,便勒令郎中必须想出个法子来……这倒很符合韩少成一贯偏执蛮横的做派……
沉默许久,柳舜卿带上斗笠,背起墙角的竹篓,瓮声道:“我上山采药去。”
木垚轻轻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房门,一抬头,便跟院子里大树底下衣带翩然、负手而立的人打了照面。
柳舜卿脚步钉在原地,霎时一动也不能动。他感觉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僵硬绷直,从脚底到头顶,都带起轻微的战栗。
韩少成是来找木垚的。可是,刚刚两人出门那一瞬,他从走在后面的木垚脸上,看到了某种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神色,带一点忧伤,带一点痴迷。在看见自己的一刹那,那神色一闪而逝,快得像是一个错觉。
顺着木垚奇怪的目光,韩少成看清了斗笠下的那张面孔,平平无奇,毫无辨识度可言。
他将目光牢牢钉在戴斗笠的那人身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幽暗黑沉的眸子里,有无数诡异的波光在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