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事发生在吴邪刚来林场的那一两天,他或许会吓得愣在当场,身上的血直接就凉了一半。但现在,他早就知道了什么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看见那几个黑影挨在他窗前,还没感觉到怕,就先怒从心头起,向他们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的?”
那帮人甚至都来不及回头看看到底是谁在喊,便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只作鸟兽散。
吴邪提着暖壶往前追了两步,追不上也就只好作罢。他回到自己房间的窗前一看,就看到一根细细的铁丝还伸在他的窗户里,只预备去拨他的插销。
他估计那帮人是看他屋里开着灯,料定他一定在家里。就想打开他的窗户偷看他洗澡,或是干脆吓他一跳。
吴邪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出来,一时间也忘了手里正提着暖壶,拿起来就往地上砸,哐哧一声,暖壶的内胆碎了无数片,开水从外壳的缝隙中流出来,一遇冷就不断向天上冒着白气。
这倒把吴邪吓了一跳。他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回生这么大气,也是第一次拿手里的东西撒气。结果现在倒好,他连是谁来找麻烦的都没看见,还白白损失了一个暖壶和一壶开水。
可他又是不会骂街的,此刻气得手心发麻也没有第二个暖壶来给他砸。他只能回屋拿了扫帚簸箕,把他砸出来的一片狼籍收拾干净。
但这一下,他就完全没了回屋给家里人接着写信的兴致,只把笔墨收了,感到自己就像一条被装进有水的塑料袋里带离故乡水塘的鱼,他在这袋子水里待得越久,就会越窒息。
第五章
吴邪后来还是把他为什么砸了暖壶的原因跟潘子说了。
潘子听了,气得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在跳。他脸上是有横肉的,本身就长得就有些凶相,再加上长时间的户外劳作,一张脸皮晒得黝黑,此刻震怒,看起来倒有几分威金刚的样子,且拳头也捏得紧紧的。
他用湖南话骂了好几句,最后道:“你当真没看清楚都是谁?这要是不在林场,老子非要把这些杂种的脑壳都给尻烂。大不了我就给绑起去吃子弹偿命。反正要不是有你三叔,我十年前就把那颗子弹吃了,现在转生投胎都好几岁了。”
吴邪闻言大惊,他只道吴三省当年或许是借了潘子救命钱之类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是在潘子杀了人之后帮他做了逃犯。他担心潘子失去理智,便道:“潘叔,你又说笑了。”
潘子自知此时已是怒极失言,他不想再让吴邪受惊,再说旧事重提,对于眼下的情况也没有帮助。于是只好先让自己平静下来再跟吴邪说话。
“小邪,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到处乱杀人的疯子,否则你三叔也不会救我。十年前我也有自己的原因。只是现在你这个事,实在是不好办。就算我把那几个杂种弄死再偿命去,你总在这林场走不掉,还是要跟剩下那些腌臢东西混在一起。”
吴邪知道潘子说得很对,这跟他自己的想法差不多。横竖他也不能今天跟林场的人撕破脸,明天就回杭州去。这事虽然恶心,但也只能忍着。否则要真的闹起来,他势单力薄,必定会吃亏。
况且他把这件事告诉潘子,本意也不是为了让潘子为他出头,而一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总要告诉大人,二则是也希望潘子能跟他一起想想以后的办法。
若是潘子一直像刚才那样暴跳如雷,他还得再劝。现在能一起商量该怎么办,显然更合吴邪的心意。
两人商议一番,发现除了吴邪自己要处处小心之外,竟然没有一点别的办法。潘子能做的,除了每天晚饭之后把他送回宿舍之外,就只有找来几根木头去把吴邪的窗户从里面钉上。但也就是些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罢了。
此后的每一天,吴邪都感觉自己就像在坐牢。出门只为了吃饭和劳作不说,回到宿舍,就连窗户也是钉住的。与那些劳改犯的待遇竟一模一样。
吴邪的笔记是早就没有写的了,自从钉过窗子之后,他仿佛连性情也转变巨大。平时连假笑也挂不上脸,话更是越来越少,几乎有些阴鸷起来。
他从前是个活泼爱说的人,一天没有五万句,也有三千句。小时候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人不会说话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简直无法相信还有人可以不说话也能活下去。但现在,当他偶尔又想起那个诨名叫哑巴张的青年时,倒觉得他是有些智慧的。
如果吴邪是张起灵,那么他对这些林场的人,也同样没有几句话好说。
只是他笔记虽然不写了,家书却不能断。他父母叔叔是每周必定给他写一封的,对他这个远行的孩子甚是牵肠挂肚,就连那吴老三也时不时与他通信,或是给潘子打个电话。